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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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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0: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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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妈妈骑着自行车去买菜。中午我们简单地吃点东西,妈妈就开始忙活。下午,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来到我家帮忙做菜,狭小的房间顿时热闹起来,锅碗瓢盆声不断。

黄昏,客人们赶来,舅舅忙不迭地招呼着,在屋子里忙来忙去。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请过客了,这种氛围我有些许的不适应,看着舅舅忙碌的身影,我的心情复杂而沉重。我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我的舅舅,在别人眼里他是一个利欲熏心、不讲道义的小人,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孝子孙。在我们孤苦伶仃的时候,他并没有给过我多少关爱,甚至在我多吃外公家一个包子时他都会鄙夷地骂我一声饭桶,那句话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中。如今,我考上了大学,舅舅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逢人便“海海”长、“海海”短的说个不停,昔日他无比讨厌的外甥一下子成了四处炫耀的资本。舅舅好歹也是中专毕业,在他们那代人中也算是文化人,但终归没有摆脱趋炎附势的人之本性。可是我还能怎么去要求他呢?他看着我的眼神中还保留着对知识的崇敬,在我大病一场的时候也只有他们会整夜不合眼地守在我的身旁,血浓于水,亲人毕竟是亲人啊。

客人们在屋子里七嘴八舌地闲聊,话题无怪乎是我考上大学和昨天那场雨灾。很快,饭菜端了上来,舅舅陪席,在里面吆五喝六地指挥,这种人前露脸的活是他最乐于去做的。几杯白酒下肚,耳酣脸热,饭桌上开始热闹起来。三桌酒席,光是做菜便让妈妈她们手忙脚乱。农民是最朴实的,他们在桌子前一坐,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就连倒酒都是自己给自己满。一桶散酒很快见底,弟弟飞奔着再打回一桶。这些终日在土地里辛勤劳作的人肚子是奇特的,具有极强的伸缩性,今天他们吃的开心,聊的尽兴,坐在椅子上就不想动,筷子不停,一桌子菜很快就被他们收入肚中。舅舅摇头晃脑地对着厨房喊:“大姐,快点上菜。”妈妈站在厨房里目瞪口呆,她没想到一顿饭会吃这么长时间,更没想到自己购置的酒菜会被他们如此轻松地一扫而光。舅舅还在里面起劲地招呼,妈妈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舅妈赶紧给妈妈出主意道:“大姐,你别着急,你看其实他们早就吃好了,酒喝的也差不多了,一个一个都在仰头打着饱嗝,咱们现在做上一大锅酸菜粉条端上去,正好给他们醒酒。”妈妈紧张的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好对着舅妈不停地点头。舅妈手脚利索,很快把菜做好,端了上去,没想到临时起意的这道菜竟然赢得大家一致的喝彩。

果然如舅妈想的,大家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现在只是喝点汤,醒醒酒。也许是喝的太多了吧,短暂的休息过后,酒劲上涌,几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舌头都短了,像群小孩子在酒桌上胡说八道。突然,宋二叔“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我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拉住我的手竟然呜呜痛哭起来。他使劲地拽着我,说:“海海,你有出息,考出这个鬼地方就再也不用回来了,甭他妈想家,这里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我他妈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种地,说他妈的被风吹倒就被风吹倒了,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啊。”说完,趴在桌上,号啕大哭。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昨天下午,我亲眼见到成片的庄稼倒在泥水里,那上面凝聚了农民多半年的心血啊。从选种到种地,从施肥到拔苗,在炎炎的酷暑中他们连午休都舍不得,没早没晚地在地里忙碌着,皮肤被烈日烤的黝黑,后背让阳光晒的一次次暴皮。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任劳任怨,但这一场暴风雨过后他们所有的心血都毁于一旦。舅舅此时显得特别男人,他瞪着喝红的眼睛朝宋二叔吼道:“看看你那脓包样,不就几亩庄稼吗?看你哭的死了亲爹似的,没出息。”宋二叔难以抑制自己的悲伤,他抬头,泪眼模糊,极度悲痛地说:“我所有的庄稼全完蛋了,你知道吗?我这一年白忙活了,颗粒无收,颗粒无收啊……”说完,老泪纵横。

妈妈在外面听到宋二叔悲切的哭声,走了进来。她站在宋二叔身边,轻轻地安慰他:“他二叔,不要太难过,小车不倒就得往前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宋二叔伸手抹掉眼角的泪水,抽泣着说:“嫂子,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自从海海的爸爸去世以后,你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得多难啊,可是从来没听过你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也都有出息了,你的苦日子也到头了,我们都为你高兴啊。”旁边的客人听了,也都不住声地附和着。妈妈咬着嘴唇,眉头紧锁,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以前经历的风风雨雨,现在想起来都是莫大的折磨,艰难跋涉途中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宋二叔看着我说:“海海,不是二叔喝多了,你妈真是不容易啊,你们将来对你妈再好也偿还不了她对你们的养育之情。有的时候,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都觉得活着太累。你看,现在有本事的都跑出去做买卖了,剩下咱们这老实巴交的在家里种地,靠天吃饭,风调雨顺还好,万一遭灾就只好大眼瞪小眼,混吃等死了。”二叔说着,挣扎着站起身,又喝了一大口酒,他凝视着我说:“海海,你有出息,考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将来毕业了留在唐山,留在石家庄,留在北京,走的越远越好,就是不能再做农民啊。”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感到阵阵悲哀:这就是我原来生活的群体啊,他们既然命中注定生在这块土地,就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农民本来只是一种职业,如今却成为套牢人活动空间的一种身份。后来,我走出那个狭小但无比淳朴的乡村,来到了一个省会城市我才知道农民这个名词还可以用来骂人。一个终日在太阳底下辛勤劳动的阶层,一个靠土里刨食养活了我们整个民族的阶层,一个在城乡分工的不等价交换中被层层盘剥的阶层,他们善良朴实,聪明勇敢,却被当作无知、愚昧、老土、落后的代名词。当我,一个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孩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农民这个词汇骂人时,我只觉得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扎进自己的心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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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1: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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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宋二叔送走,我回到家里,肚子早就唱上空城计了。妈妈和舅妈把各种剩菜混在一起,倒入一个盘中,家人围成一团,吃的津津有味。饭后,我们简单收拾一下,送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回家。在门口,舅舅打着饱嗝,满嘴酒气地对妈妈说:“大姐,回头多给林海带点钱,咱别让孩子在外面紧张。”妈妈低着头,没有吱声。舅舅又说:“从小我就喜欢林海,这孩子有心劲,比林江强,你看林江还不赶紧回学校继续读书,争取将来考上大学,你现在挣那么丁点钱有什么用啊?”说完,用一种不屑的眼光看着弟弟。天色很暗,舅舅那张脸在我看来是那样的可恶,我愤怒地皱起眉头,想毫不客气地请他住嘴。弟弟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他悄悄地拉了拉我的衣襟,冷笑着说:“舅舅,我还真想上学呢,你出点学费我就回学校,而且还保证考上大学。”舅舅顿时哑口无言了,匆匆拉着舅妈在黑夜中回家。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午夜,我的眼睛已经困的睁不开了。妈妈催着我和弟弟回屋睡觉,她也合衣而眠。在迷迷糊糊中,我隐隐约约听到轻微的哭泣声,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即使是细微的声音也听的清清楚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用力摇晃一下脑袋,那个声音更加清晰起来。

我穿上鞋,轻轻地走到妈妈房门外,仔细一听,妈妈的哭声不断,是那样的悲切,是那样的凄凉。她呼吸急促,似乎正在在努力压制着心中汹涌起伏的情感。我站在外面,眼泪涌了上来,想叫一声妈妈,害怕影响她的心情,想悄悄地回到自己屋子,又害怕她过度悲痛。我站在门口,痛苦地犹豫着,心如刀绞。妈妈的哭声逐渐大了起来,屋子里传来嗦嗦的声音,妈妈好像用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嘴巴,但又有什么堵的住她悲痛的情感呢?我轻微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哭声嘎然而止,我小声地叫道:“妈妈。”妈妈沉默了有一分钟,努力用一种平和的声音回答道:“海海,你怎么还不睡觉啊?”妈妈在极力掩饰,但声音里还带有浓重的鼻音。我又敲了敲门,说:“妈,我和您说会儿话吧。”妈妈没有做声,半晌无语,最后还是迟疑地把房门打开。

我走进屋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妈妈那张苍老的面孔。妈妈的脸上还残存着泪花,眼睛红通通的,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很明显经历过感情的大起大落。我心疼地问妈妈:“您怎么了?”妈妈坐在炕上,双手托腮,两眼无神地盯着墙壁,说:“没什么,刚才我做噩梦了。”我凝视着妈妈,我知道她在说谎,走过了那么多艰苦的岁月,还有什么噩梦能吓倒妈妈呢?妈妈一扭头,正好迎上我的目光,她慌忙又说:“也不是噩梦,而是你快要走了,想想要半年或者一年才能见到你,妈妈心里难过。”妈妈说着,眼圈又红了。我相信妈妈说的是心里话,数月的分别对我们这个脆弱的家庭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折磨啊。但一种直觉告诉我,妈妈今晚落泪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我再度看着妈妈,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妈妈被我看的很不自然,下意识地拽着被角。我走过去,乘妈妈不备将被子掀开,随着被子被扬起,里面掩盖着的照片散落空中。妈妈慌忙起身去拣,我顺手拾起一张一看,原来是妈妈和爸爸在遵化清东陵的合影。好像尘封在记忆中多年的伤痛再度将我击中,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剧烈的颤抖,爸爸那英俊的笑容在我的眼前循环播放,多少难忘的往事,多少快乐的时光,合着我们一家四口团圆的日子再度浮现在我的面前。我捏着照片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就像快要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当我考上大学,在我们的生活燃起新的希望时这种许多年前丧失亲人的痛苦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折磨着我们。妈妈想安慰我,但嘴张开后就再也合不拢,她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在瞬间爆发出来,她一把将我搂住,放声大哭。在这样一个破晓清晨,一位老人的哭声划过高空,如果父亲真的在天有灵,他一定会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妈妈的伤痛吧。妈妈捂着嘴巴,害怕惊扰四邻,但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势如破竹一泻千里。妈妈呜咽着念着爸爸的名字,我恍惚中听到妈妈在说:“林子轩,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即将去生你养你的地方读书了。”妈妈的哭声让我痛入骨髓,我和妈妈抱在一起,让心中抑郁的情感和对爸爸无限的思念伴着滚滚的眼泪尽情地流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弟弟站在了我们身边,他的脸上早已挂满泪水。妈妈叫一声“江江”,我们母子三人再次抱头痛哭。

真正的伤痛会长久地留在心底,只有把它完全排放出来心情才会得到彻底的舒缓。天色大亮,妈妈松开紧抱着我们的双手,擦掉脸颊上的泪水,恢复了素日的平静。妈妈对我说:“海海,明天你就要开学了,到了长春你可以去找你的家人。”我听的不禁愣住了,我的家人?自从爸爸去世后,我们的世界就只有我们母子三人,到长春又找什么家人呢?我迷惑不解地看着妈妈。妈妈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散落的照片整理好,放到她枕边的小红木匣子里。妈妈轻声说:“你们是有家人的,你爸爸原来就是长春人,他是后来生活在咱们这里的。你在长春有爷爷奶奶,还有一位姑姑,这些我都是听你爸爸说的,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一面。”这些话在我很小的时候隐隐也听爸爸说过。以前每个春节爸爸都要面向东北祭祖,很虔诚地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爸爸是共产党员,是不信鬼神的。有一次,我好奇地问爸爸:“你在说什么呢?”爸爸将我抱起来,亲着我的脸颊说:“爸爸在祈求神仙保佑你的爷爷奶奶长命百岁啊。”我继续追问:“爷爷奶奶,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呢?”爸爸拍打着我的身体,轻声地说:“将来你们就会见到的,他们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又问:“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哪里呢?”爸爸便把我抱进里屋,对着墙上的中国地图说:“看,爷爷奶奶他们就生活在这里。”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切便都过去了。

我从来没有把那个遥远地方的所谓爷爷奶奶当作亲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更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任何温暖。但有些问题我觉得很困惑,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们和我们没有任何往来,毕竟爸爸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了妈妈,妈妈沉重地和我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吧。当时你爸爸回长春后很快就被安置了工作,如果他不是来这里找我,他会生活的很开心,很幸福。当时,他听说唐山发生了大地震,整个人茶饭不思,失魂落魄。这都是你爸爸告诉我的原话。最后,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来找我,但遭到了家里的坚决反对。最后,你爸爸收拾好东西,一甩头就走了。你爷爷在背后气的浑身发抖,大声地吼着再也不认你爸爸这个儿子了。”我皱着眉头说:“木已成舟,爸爸都和您结婚了,家里再怎么反对也应该认可吧,好歹爸爸是爷爷的亲生儿子啊。”妈妈叹了口气说:“你爸爸是你爷爷的亲骨肉,但并不是你现在奶奶的亲儿子啊。说来你爸爸也是一个苦孩子,他两岁的时候亲妈就生病去世了。他的外婆怕外孙遭罪,就自作主张把小女儿,也就是你爸爸的小姨许配给了你爷爷,想自己的亲姨总会对外甥好一些吧。谁想到,你爸爸的小姨,也就是他的后妈嫁给你爷爷后满腹的怒火都发在你爸爸的身上,因为她固执地认为如果没有你爸爸她就不会嫁到你们林家,也就不会失去自己一生的幸福。所以,她对你爸爸一直不好。你爸爸从小就很窝囊,穿的破破烂烂,光长了个傻大个,经常被人欺负。而且在家里也没地位,总要哄你姑姑,也就是你后来的奶奶生的孩子。你爷爷家境不错,但你后奶奶什么都舍不得给你爸爸吃。最后,你爸爸去当兵的时候竟然高兴地和邻居们说:‘我以后就能吃上白面馒头了,再也不用吃窝头了。’一时成为了笑柄。当你爸爸因为我和你爷爷关系闹僵后,你爷爷更是什么都听你后奶奶的。你爸爸和我结婚后两次回家都被你爷爷奶奶挡到门外,你爸爸的心都要碎了。最后,他也死了这条心,几年都没有回家。再后来就出了事故,听说你爷爷赶了过来,掉了很多眼泪,把你爸爸的骨灰带回了长春。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你爸和我离婚之后,详细的情况我就不了解了。”妈妈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皱纹舒展开来,面部表情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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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1:4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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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弟弟都沉默了,听了这么多曲折的故事,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妈妈打开她的小红匣子,从里面找出一张破旧的小纸条,交给我道:“海海,这是你爸爸留下的你爷爷的地址。我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它,落叶归根,他们再恨我,你们也是林家的骨血啊。”我接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爸爸那遒劲有力的笔迹,我小心地把它贴在胸口,就像爸爸又回到我的身边一样。我拼命地眨着眼睛,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妈妈难过地说:“海海,到了长春你就去找找他们,你爸爸和我说他们的时候比较少,但在言语间我知道你爷爷当时还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就是对自己的子女刻薄些。”我把纸条放回小匣子,对妈妈说:“没有那个必要了,妈,如果看不起你的人我还有什么必要和他交往呢?不要说是我所谓的爷爷,就是爸爸在世给你气受也不成。”妈妈还要说话,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拿过小匣子,咔嚓一声把锁按上。

妈妈下炕,给我们熬了点粥,我们吃过,倒在炕上继续入睡。再度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妈妈和弟弟正在帮我整理东西,弟弟买的皮箱此时派上了用场。别看它个头不大,但装的东西可真不少。妈妈想的周全,针头线脑全都塞到里面。最后,皮箱装满了,又加上一个硕大的旅行包。当弟弟拿起王微送给他的衣服时,手略微有些迟疑,我刚要说话,他毅然把衣服塞了进去。这就是我的弟弟,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把我放在第一位,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也会毫不迟疑地让给我。我咬着嘴唇,鼻子感觉酸酸的。妈妈出去做饭,弟弟走了过来。他看着我,狡黠地笑了笑,说:“大哥,你看,这是什么?”说完,张开握紧的拳头,在手心中有一块闪亮的手表。我接过来一看,是上海宝石花的,带在手腕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就如同比照着做的一样。我问弟弟:“这又是你买的?多贵啊!”弟弟嘿嘿地说:“大哥,这是王微送你的,你给她做那么长时间的老师,她总要有所表示啊。你走的时候她就想给你,不过他爸在场,不太方便,就托我给你送来了。”说到王微,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古怪精灵的小女孩,我们可以接近她,却很难了解她。她就像起伏不定的海面,平静时就如同一面镜子,汹涌起来则会翻江倒海。她对我来说是个迷,但我凭直觉断定她肯定是一个善良的人。我盯着弟弟问:“你和王微现在怎么样了?”弟弟挠着头,有点不自在,说:“没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呗。”我很严肃地对他说:“你如果和人家交往就要真诚,绝对不能做对不起姑娘家的事情。”弟弟也很认真地回答我说:“大哥你放心,只要她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绝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吃过饭后,我们母子三人坐在一起聊天,聊到高兴处也会神采飞扬,即使只有三人也营造出热烈的氛围。晚饭后,我们话题不断,就在炕上又聊到深夜。这个时候,时间对我们来说是多么的宝贵啊,天明之后,我就要踏上求学的行程,再想和妈妈、弟弟如此近距离的聊天就要半年之后了。直到最后妈妈打着呵欠催我们去睡觉。她说:“明天要早走,晚上要休息好,早起我还要给你们做饭呢。”我和弟弟走回东屋,趴在炕上又聊了很久,再后来,眼皮都睁不开了,在聊天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那一夜,我睡的很轻,想到明天就要开始人生第一次远行,有些兴奋,更多的则是对家、对妈妈和弟弟的眷恋。

在半睡半醒中,我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我转个身,过堂的灯亮了,几缕光线透过门缝射进我们的房间。我爬起来,摸索着旁边的衣服。妈妈站在门口,叫着我的名字:“海海,现在还早着呢,你多睡一会儿吧。”我木然地坐着,眼睛酸痛,四肢极度疲劳,听了妈妈的话更为自己睡懒觉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倒头酣然入梦。再度醒来时天已大亮,我叫醒弟弟,匆忙穿好衣服,走到外面洗脸。

妈妈坐在灶旁的小板凳上,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拿着烧火棍,她两眼眯缝着,似乎睡意正浓。我不忍心打扰她,蹑手蹑脚地倒水。妈妈敏锐地感觉到我的存在,她扭过头,对着我微微一笑,说:“昨天睡的好吗?”我一边洗脸一边说:“好,身体特舒服。您昨天起那么早干什么?”妈妈咬着牙,吃力地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说:“我早上捏了点饺子。”说话间,锅里的水正好开了。妈妈把捏好的饺子倒了进去,坐下后继续烧火。灶堂里的火光映在妈妈脸上,将她的每个皱纹都显现的如此清晰。妈妈很早就起来,自己和面、剁馅、包饺子……外面漆黑一团,妈妈在屋子里独自紧张地忙碌着。严重的睡眠不足和内心情感的巨大起伏使妈妈行动迟缓,且走不上几步便满脸通红,呼呼直喘。

饺子在沸水中翻腾一会儿便熟了,妈妈把它们捞出来叫我们吃饭。临别的眷恋已然悄悄涌上我的大脑,我细细地品着饺子,却尝不出它的个中滋味,咀嚼很久还是觉得是那样的难以下咽。妈妈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慈祥地问我道:“怎么,饺子不好吃吗?”我抬起头,看着妈妈关切的眼神,她的头发上还带有柴禾的碎叶。我想好好和妈妈说句话,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哽咽着说:“不是,饺子挺好吃的。”妈妈的眼圈也红了,她伸出粗糙的手想帮我擦拭脸上的泪水,我像个小孩子似的把脸凑过去。妈妈的手满是老茧,上面分布着数不尽的伤痕,蹭在我的脸上有着丝丝疼痛。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幸福。最后,妈妈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催促道:“海海,快点吃饭。”我睁开眼睛,妈妈正对着我笑,但脸颊还挂着泪水。

那顿饭我吃的很慢,最后亲戚朋友们已经开始敲打我们家门。我只好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把碗里的饺子消灭干净,跑到里屋换上妈妈刚刚给我找出的衣服。我再度出来时,过堂里都挤满了人,我迎接不暇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我在人群中找着妈妈,妈妈也在大声地嘱咐着我,我知道,现在的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却很难再有和妈妈单独说话的机会了。

经过短暂的休整,在亲朋好友的簇拥下,我们浩浩荡荡地向村口走去。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弟弟拎着箱子就在我身边,但我却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那一天,真的是一帆风顺,我们刚走到公路旁边,一辆驶向唐山的公交车便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售票员看我们这么多人,非常高兴,大声地招呼着我们。我的大脑已经麻木了,在大家的帮助下机械地蹬上车,找个座位坐好。弟弟里外忙活,最后告诉我箱子放在了后车厢里。我漫无目的地点着头,直到弟弟猛地抓住我的手,他用力地咬着嘴唇,眼圈发红。我对他说:“江江,你要好好地照顾好妈妈。”弟弟点了点头,我们的手握在一起,整个车厢都在沉默着。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表达能力如此的欠缺,我内心的情感波涛汹涌,想和妈妈与弟弟说的话何止万千啊。但我现在什么都说不出来,语言的组织与思维的跳跃出现了间隔,整个人显得木讷而呆板。当售票员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坐车时,热情大减,她开始催促我们,弟弟松开我的手,极不情愿地走下车。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妈妈就站在车窗旁,她一直在凝视着我,眼睛里早就流出了泪水。我把玻璃打开,刚要和妈妈说一句分别的话,汽车却突然晃动一下,然后飞快地向前冲去。我大声地对妈妈喊道:“您要照顾好自己。”妈妈不说话,只是拼命地摆着手,随着我坐的车越行越远,妈妈突然蹲在地上……灰尘混在风中,从车窗外吹进,我的眼睛感到阵阵酸疼。我把头伏在前面座位的椅背上,眼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感觉,我所有的亲人都不在我的身边,孤单一人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开始自己全新的生活。还没有驶出我们的乡镇,我已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地想念妈妈,想念弟弟,想念我们那个风雨飘零却无限温馨的家……

两个小时后,我到了唐山,然后换公交车,最后抵达唐山火车站。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不懂,找售票口都找了半个小时。那里排了很长的队伍,人们都拎着大包小包,远行的经验丰富。时至中午,我买到了到长春的火车票,是站票。中午,我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坐在候车室一心一意地等车。时间过的很慢,在饱受煎熬后,天终于暗了下来。随着拥挤的人流,我们缓慢地移动着脚步,感觉像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踏上了北行的列车。

我找了一个角落,把箱子放好。车停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开始启动了。

我向车窗外张望着,外面灯火阑珊,小商贩们正叫卖的起劲,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唐山口音。

随着火车加速,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天空和无限广阔的原野。车厢有节奏地晃动着,离我的家乡越来越远。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感觉严密地笼罩着我。但我在告戒自己,我不能哭。

我不哭,因为在妈妈和弟弟的支撑下,我走过了人生最为艰难的岁月,在黎明的曙光面前我应该有足够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我不哭,空间的距离会阻止我和我的亲人见面,但千山万水都隔不断我对妈妈与弟弟不尽的思念。我不哭,如今我开始了自己的远行,虽然远离家乡,远离亲人,但我终归会在更广阔的空间里实现自己童年的希翼与梦想。我的嘴里默默地念着“我不哭”,但我在抬头的瞬间还是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深夜,我铺好报纸,坐下来,伏在箱子上,火车走走停停。在半梦半醒中,我不时地听人议论着沿途的地名,一会儿山海关,一会儿秦皇岛,过了沈阳后,他们说哪里我都没有任何的地理概念,在浑浑噩噩中慢慢地睡着了。

最后,火车嘎然而止,车厢里人群躁动,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外面天已大亮。小商贩在车窗下面走来走去,让我觉得好象又回到了唐山站,但他们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似乎这里的大街小巷走动的都是大大小小的赵本山。我顿时精神起来,收拾好东西,走下火车,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经过一夜的奔波,我来到了这座森林中的城市——北国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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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2:13 | 显示全部楼层
伴随着拥挤的人流,钻过一段长长的隧道,终于走出地面重见天日。我站在出站口,揉着惺
忪的睡眼。突然,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将我惊醒,我一抬头,被眼前繁华的景象惊呆了:偌大的广
场上堆满了出租车,进进出出,川流不息。长春号称中国的汽车城,守着第一汽车制造厂,率先
在全国将出租车统一换代成捷达,整齐划一,气派非凡。九月的春城秋高气爽,一轮朝阳冉冉升
起,金色的阳光均匀地洒在对面林立的高楼身上,在它们后面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虽然还是清
晨,但这里已经异常热闹。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不断,就连走在路边的人们也都显得衣着鲜亮、神
采飞扬。我傻傻地注视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单是楼体上的巨幅广告都让我的眼睛应接不暇。
家乡那巍峨的山峰,涓涓的流水似乎在瞬间消失了,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时光隧道,从
石器时代径直进入了后工业化社会。正在我走神的时候,凑上来好几个小青年,他们染着头发,
叼着烟卷,操着地道的东北话问我:“哥们儿,打车吗?”我赶紧摇头,拖着箱子朝对面的马路
走去。

路面上人流涌动,我小心地移动着脚步。尽管这里显得嘈杂而喧嚣,但同我生活了二十的乡
村相比,这里无疑具有更大的吸引力。走过这条宽阔的马路,我来到公共汽车站。各种样式的公
交车你来我往,喇叭声此起彼伏,车体散发着刺鼻的汽油味。我看了看,有152路、306路、221路
、222路……车很多,却不知是否有到吉林大学的。我走到一个饮料摊前,向正在打瞌睡的老大爷
问道:“您知道去吉林大学怎么走吗?”老大爷一晃脑袋,醒了,问我道:“你去哪儿?”我重
复道:“吉林大学。”老大爷很兴奋,说:“知道知道,名牌大学啊,你坐222路就直接到了。”
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吉大在长春的知名度还很高啊。我谢过老大爷,来到了222站口。

没想到小小的站牌前至少拥挤着上百人。而且每个人都像梁山好汉,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男同志双手叉腰,女同志也毫不示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家伙儿早就做好了争抢上车的准备
。时间慢慢地流淌,阳光照射着大地。但此时每个人脸上都非常严肃,毫无笑容,就像正在跑场
上聚精会神地等着发号枪声的百米运动员。在众人的期待中,车来了,摇摇晃晃着驶进车站,还
没等它停稳,等候许久的人群就开始蜂拥而去。下车的人大声地叫喊着:“慢着点,先下后上。
”但根本没人理会,前面的往上冲,后面的用力向前挤,上车的与下车的堆积在一起,乱成了一
锅粥。售票员麻木地坐着,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早就习以为常。我眼神一闪,正好看到更为壮观的
一幕:一个小伙子跳起来,扳住窗户,想径直钻进去。大概是角度没有掌握好,肚子卡在车窗上
,四肢乱摇,进退两难,脸憋的通红,眼睛直往外翻翻。不过情况紧急,大家都忙着抢座,谁会
顾及到他呢!很快,座位被占光了,最后里面的人挤成一团,整个车厢就像密封的沙丁鱼罐头一
样。 那个小伙子痛苦难言,里面正对着他坐着的另一个小青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怎么不
卡死你啊?”小伙子瞪大眼睛,用手抓住了座椅,小青年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小伙子一点反抗
没有,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他立刻爬起来,双手被磕出了伤口,冒着殷殷血迹。他想找小青年算
帐,小青年早已经把窗户关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小伙子破口大骂,拎砖头要砸玻璃,被旁边
人拦住了。在乱哄哄中,公交车掉头,哼哼唧唧地开走了。

我简直被眼前的景象吓的目瞪口呆,这就是长春留给我的极其复杂的第一印象。当然,后来
我逐渐明白,不仅是长春,我国好多大城市交通之拥挤都让我们难以想象。在北京,一些公交线
路上抢座的状况比长春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当时就在想,原来大城市中的人也不都像电视上演的
那么温文尔雅啊!正在我琢磨之际,又一辆公交车驶来,拥挤如旧。我没有上车,卖饮料的大爷
善意地提醒我:“小伙子,快往上冲啊,不挤你可坐不上车。”我向大爷微笑着摇摇头,顺着车
来的方向走去。

也许大爷很奇怪,我本来就没有坐车的意思,刚才那拥挤的场面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在想:只要沿着222的站牌撸?恢弊呦氯ゾ湍茏叩轿颐堑难?!L焐?显纾?业窖?S置挥惺裁
词拢?诼飞匣箍梢钥纯捶缇埃?煜ひ幌鲁ご旱幕肪场5比唬?钪饕?氖俏铱梢允∠履且辉?灯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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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锟砦亢芏啵??崛梦揖醯梦以诤驮陡羟Ю锏那兹斯捕饶压亍?br>
后来我才知道,我犯了一个多么低级的错误:城市中的公交车为了方便乘客,经过的地点都
是繁华的路段,而且走的都是曲线!我一个人,拉着箱子,背着重重的旅行袋,弯着腰在长春最
热闹的路面上转着圈,原本很不远的距离被我人为地拉开了!东西很重,开始的时候我还能维持
正常的步伐,到后来走一段就要休息一会儿。汗水打湿了我的衣服,顺着我的脊背不停地往下淌
。最后,我站在树阴下,大口地喘着气。一辆222在我身边飞驰而过。我用渴望的眼神注视着那辆
车,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探出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那就是我在车站见到的小伙
子。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面的钱已经被汗水浸的湿漉漉的。我想抽出一元钱,坐一次公车,
但转念一想,那样的话这半天罪岂不是白受了?于是咬咬牙,拎起东西继续前行。

不知又走了多久,我觉得所有的气力都用光了。额头上淌下的汗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站在
路边看着延绵不尽的路面,近乎于绝望。迎着炽热的阳光,我无奈地四处观望。突然,我发现就
在自己身边挺立着一道大门,上面写着两排醒目的大字:“吉林大学”和“吉林大学研究生院”
。我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擦了擦眼睛,仔细地看了又看,没错儿,就是这里,我终于走到了
自己的学校!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中顿时爆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拉起箱子飞快地走进大门。

学校里面彩旗飞扬,热闹非凡。路面布满了接待站,上面写着“化学学院”、“物理学院”
、“数学学院”,我在人群中穿梭,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德恒律师学院”。刚才的兴奋劲儿渐
渐地消失了,我不禁暗暗抱怨自己的运气。我在树阴下漫无目的地走着,想找个人问问律师学院
的位置在哪儿。正好前面路边站着一个人,脚下堆着两个大包,似乎也很疲惫。他将头靠在站牌
上,一动不动。我用手轻轻碰了碰他,问道:“喂,你好,请问你知道去德恒律师学院的路怎么
走吗?”这个人似乎很不耐烦,头在胳膊上蹭了蹭,嘴里嘟囔着什么。我没听清于是再次碰了碰
他,又问:“知道去律师学院怎么走吗?”他还是没抬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直接往前走,
一直走,不停地走……”我不想再打扰他,拖着东西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我已经走出去了十几
步,突然听到这个人在背后叫我:“喂,哥们,你去哪儿啊?”我扭头一看:啊,他就是我今天
不止一次看到的那个小伙子。我重复道:“去律师学院啊。”他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对我说:“别
再走了,就在这儿等着。”我困惑地看着他,也不知哪句话是真的。他瞥了我一眼,说:“愿意
走就走,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我只好乖乖地走了回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3 23:37:53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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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3:0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依旧趴在站牌上,头发乱蓬蓬的,刚才看我的眼神显得异常疲惫。我站在他旁边,不想打
扰他。我相信他说的话,在这里等就等吧。一天之内连续见几次面,无论如何都是一种缘分啊。

慢慢地,这个站牌下聚集了一些人。他们似乎都是老师,戴着眼镜,夹着讲义,文绉绉的,
一副文化人的模样。没多久,一辆班车驶了过来,老师们都互相谦让着。正在熟睡中的小伙子突
然醒了,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拉起包裹就往上冲,差点把一位年迈的老师撞倒。引的周围的人
像看怪兽一样盯着他。他却满不在乎,自我感觉良好,在车上坐好后,打开玻璃窗,向我招手道
:“快上来啊。”我不解地问:“去哪啊?”他瞪大眼睛说:“废话,去律师学院啊。”我真不
明白去律师学院为什么还要坐车,但情况紧急,已然来不及多问,只好拖着箱子也走了上来。

2、
我刚上车,一个胖胖的司机就走了过来,满脸严肃地对我说:“知道不?这是教职工专用班
车,学生不能坐。”听着他那浓厚的东北口音,我的脸腾一下红了,似乎正在揩公家油却被人当
场抓获。想下车又觉得不甘心,无奈中向那个小伙子看了看。小伙子站起身,对司机喊道:“我
们是新生。”司机毫不通情,口气很坚决地说:“新生也不成,快点下去。”小伙子眼皮也不抬
,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我也不吭声,找个位子坐好。司机瞅着我们两个,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在我旁边坐着的一个小青年站起身说:“师傅,今天人也不多,您就别太叫真了。”司机
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青年,眨眨眼睛说:“你不是新生吧?”小青年讨好地朝他吓了笑,没有言语
。司机也不再坚持,看着我们,嘟囔道:“今天便宜你们几个小子了。”说完,摇头晃脑地向驾
驶座走去。

车缓慢地启动了。此时,校园里面挤满了人,班车艰难地行驶着。窗外的清风透过玻璃缝钻
了进来,温柔地吹拂着我们的头发,我的整个身体觉得无比的轻松。我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风
景。

小青年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我道:“小伙子,家是哪儿的?”

我说:“河北的。”接着问他道:“你呢?”

他呵呵笑了,说:“看来我们还是半个老乡呢,我是河南的。”

说话间,班车开出了校园,在宽阔的公路上疾驰起来。

我不解地问小青年道:“怎么离开学校了呢?”

小青年看着窗外,耐心地给我解释道:“咱们学校有两个校区,这个是老校区,也称北区,
咱们要去的是南校区。”我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我们学校这么大啊。

正在后面睡觉的小伙子听了,抬头说:“真是倒霉,我坐222路车,到北区就下了,在里面转
悠半天,一问,原来德恒律师学院在南区,把我气的差点吐血。”

小青年扭过头,笑着对那小伙子说:“你是德恒律师学院的?”

小伙子说:“是啊,莫不成你也是吗?”

小青年微笑着点点头,得意地说:“正是如此。”

我惊奇地回道:“还有我呢,我们竟然都是一个院的?”

小伙子说:“不会这么巧吧,像是在做梦一样。”说完,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没想到一下用
力过猛,咬疼了,于是飞快地把手指从嘴巴里拔出来,冲着地面使劲地甩着,嘴里一边吸气一边
说:“疼,真疼,看来没做梦,是真的,不过,太巧了……”

小青年又问他道:“你家是哪里的?”

小伙子说:“我家是贵州的。”

一提贵州,小青年更来了兴趣,他问:“贵州,我今年夏天还去过那里的黄果山瀑布呢,太
美了。”

小伙子嘿嘿笑道:“那是,呵呵,我们那里离黄果山瀑布近的很啊。”

小青年羡慕地说:“那你们不是可以经常去玩了?”

小伙子原本明亮的眼神突然暗淡起来,他幽幽地说:“我还没去过呢,那地方要花钱的啊。


小青年看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了一会儿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似乎已经睡着了,突然听到有人问话,猛地答道:“我叫吴宇。”嗓门超级大,引得
车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吴宇毫无察觉,看着自己成了焦点还有些不适应,困惑地问我们道
:“这是怎么了,都看着我干什么?”小青年看着他憨憨的样子禁不住笑了。

吴宇皱着眉头说:“傻乐什么啊,你问了我,那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小青年止住笑声道:“我叫段宏瑞。”

吴宇小声念叨几遍,说:“记住了。”转过脸问我道:“我们都说了,你叫什么啊?”

我说:“我叫林海。”

“林海?”他似乎又在琢磨什么,说:“那你家肯定是长春的。”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

他说:“我小时候读《林海雪原》,故事就发生在这边吧。”

我笑着说:“不是,我刚才都说了是河北的了。”

吴宇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说:“哎,是啊,我真是白痴。”继而看到我身边的包裹,又
连续拍打自己的脑袋道:“真是的,我简直是个睁眼大瞎,你拿了那么多东西也不是本地人啊。
真是笨死了,笨死了……”我和段宏瑞都不言语,看着他一个人在后面的座位上激情表演,似乎
他的脑袋不是长在自己身上,拍的啪啪响居然没有一点疼痛。看的出来,这是一个很朴实的人,
更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最适合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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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班车的速度很快,半个小时后,我们在一片柏油路面的广场上停下来。段宏瑞站起身,问我
道:“有多少东西?我帮你拿一部分。”我推辞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成。”吴宇却毫不
客气地说:“我东西多,你帮我拎个包吧。”段宏瑞回头看看他,笑了,二话不说,拎起一个大
包就走下车。

我的双脚再次踏上路面,竟然感觉有些发软。我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个新环境:我们的正对面
是一道颇为雄壮的大门,上面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吉林大学”。这里已经是郊区,小广场上
堆满了315班车,那是我们进城的首选交通工具。在通往学校的甬路上人流不断,同北区一样,到
处是迎接新生的标语。不过这里显然比北区浪漫多了,连标语都显得别出新意,充斥着浓厚的人
文气息。

正在我四处环顾的时候,突然后面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扭头一看,一个胖乎乎的小
姑娘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在胡乱地说着什么。我没有留意,跟着段宏瑞向
学校门口走去。没想到后面“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我回过头,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小青年将自行
车用力靠在树上,骂骂咧咧地追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个卖零食的,自行车后面托着一个大大的竹
篮子,上面用布盖的严严实实。那个小姑娘看到后面有人在赶她,越发着急了,脸憋的通红,豆
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紧着迈步,但双腿竟然不停自己使唤了。很快,小青年追了上来
,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小姑娘被吓的哇哇大叫起来。

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盯着这里。

我放下东西,飞步赶了上去,对着那小青年说:“你放开她,有什么话好说,不要动手。”

小青年恶狠狠地对我说:“滚,少管闲事。”说完,抓着小女孩头发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小青年拖着小姑娘向自行车的方向走去。小姑娘闭上眼睛哭出
声来。

段宏瑞也跟了上来,他对小青年说:“你干什么啊,把我们同学放开。”

小青年甩甩额头的长发,不耐烦地骂道:“你找死啊,滚一边去。”

段宏瑞脸涨的通红,似乎没有经历过这种架势,最后憋出一句:“我是老师!”

这句话差点没把小青年气的背过气,他撇着嘴说:“老师了不起啊,再说,就你那德行还是
老师?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认为我智障啊?”

段宏瑞呆呆地站在那,就像傻了一样,小青年手中的小姑娘哭的更欢了。哎,真是百无一用
是书生啊。

小青年斜着眼睛盯着我们。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就是个犯罪分子,想一想自己今后四年就要和
法律打交道,岂能容犯罪分子在自己面前行凶作恶。我顿时觉得血往上涌,四肢在瞬间就绷紧了
,我猛地扑了上去,伸手死死地板住那个小青年的脖子。我旁边的吴宇也不甘落后,他也冲了上
来,我们两个很快就将他控制住了。小姑娘终于逃了出去,高跟鞋早就掉在地上,她手忙脚乱地
拾起来,哭着跑到学校里面。

小青年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气急败坏,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吐着各种脏字。我和吴宇像猫戏老鼠
一样将他推到自行车边,松开手。小青年还要往上扑,但看看我们两个雄赳赳的样子,退缩了。
他用手使劲蹭了一下鼻子,咬牙切齿地说:“算你们两个有种,咱们秋后算帐。”说完,推着自
行车垂头丧气地走了。

我和吴宇相视一笑,像在一起做了一件特了不起的事情。

突然,吴宇问我道:“林海,段宏瑞呢?”

我环顾左右,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哎,这种人一到事头上就溜之大吉了。

吴宇撇撇嘴说:“这种不够意思的人我见的多了!”

我看着他有点困惑。吴宇则滔滔不绝地讲道:“我上高中的时候,同寝室有一个家伙,身高
一米八五,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平日里口气大的很,动不动就说:有事我罩着你!后来我才知道
,听他说话如同放屁。不要说大事了,就说小事吧。有一天,我忘了带钱,对他说:请我吃顿饭
吧。看把他为难的,最后拉着我到学校门口买煎饼吃。你吃过煎饼吗?”吴宇舔舔干燥的嘴唇,
似乎现在还能回想到煎饼的美味。

我点点头,一说到煎饼,我突然想起弟弟来。

吴宇继续说:“我们到了煎饼摊,他很大方地说:‘来两个煎饼!’师傅摊好饼,刚要放鸡
蛋,他像中风似的喊叫:‘不要鸡蛋,我不喜欢吃鸡蛋。’结果,请我吃个煎饼,只花他一块钱
。我以为他真的不喜欢吃鸡蛋呢,谁知,到我请他吃煎饼的时候,他每次加两个鸡蛋还嫌少呢!


吴宇确实有讲故事的天赋,摇头晃脑,眉飞色舞,我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一边笑一边说
:“那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吴宇垂头丧气地说:“最不该的是,我还一直信任他。直到有一天,我和他在食堂吃饭,在
不经意间和高三复课班的同学发生了冲突。他比兔子跑的都快,最后把我留在食堂被人暴打一顿
。看,我的指骨都被打断了,到现在还留有病根呢。”他把手伸过来,果然,在大拇指根部的骨
头向外突突着,有明显的受伤痕迹。看来,这也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我说:“不要轻易和人打架,谁把谁打了都不好。”

吴宇点了点头,不过又说:“可是,很多时候拳头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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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说话间,我们走到刚才放行李的地方。此时,紧张的肌肉已然松弛下来,我们拖着箱子刚要
进学校,谁知从后面冲上来七八个小青年,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刚才被我们制服的家伙。他们如凶
神恶煞般向我们扑来。这种情况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我们两人放下箱子,但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扭做一团。重重的拳头如雨点一样砸到我们头上,屁股上不知被人踢了多
少脚。我们也在拼命地挣扎。突然,吴宇被人踹倒在地,他几乎丧失了任何抵抗能力,被人在地
上踢地翻来覆去。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衣服中拔出一把匕首,疯狂地舞
动起来。周围的人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我和孙学军的一幕。我知道
,人在冲动的时候是什么都干的出来的。小伙子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是血,他瞪大愤怒的眼睛充
满敌意地注视着周围的人群。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瞧准机会一把搂住他的腰,轻声地对他说:
“吴宇,不要冲动。”他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旁边的小青年见他安静下来,蠢蠢欲动,竟然还
想冲上来。吴宇突然摇晃着身体,大叫着要冲上去,手里的匕首胡乱地比划着。他的力量是那样
的大,我简直觉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我皱着眉头,轻声地安抚他,周围的小青年见他真的不要
命了,再不敢过来,互相看了看,把叼在嘴里的烟头甩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此时,吴宇
挣扎的更厉害了。他脖子上青筋暴起,大声地对我吼道:“放开我。”我搂着他的胳膊更紧了。

这时,段宏瑞带着学校的保安赶了过来。整个事情也就三五分钟,但对我来说恍如隔世。自
己冲动的时候可以忘记整个世界,但亲眼看到别人冲动才会让自己觉得触目惊心啊。在我快撑不
下去的时候,段宏瑞赶到我身边。刚才还很温和的他此时一脸严肃。他紧锁双眉,用低沉而有力
的声音对小伙子说:“你想干什么?”说来也怪,也许是段宏瑞的声音天然就有一种震慑力吧,
吴宇居然明显平静下来。但他很快用不屑地眼光对着段宏瑞说:“关键时候当逃兵,你有什么资
格和我说话?”段宏瑞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把刀给我放下,跟我去学办。”小伙子迷茫地看
着眼前这个小青年。段老师阴沉着脸说:“我是你们的辅导老师。”

小伙子手里的刀“咣”的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任何力量,瘫倒在
我的身上。

段老师在前面走,我和吴宇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我们的脸上粘满污垢,泥土同鲜血混在一起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的注视着我们,真没想到进入大学的第一天竟是这样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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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6:47 | 显示全部楼层
3、
走着走着,吴宇突然停住脚步,小声地对我说:“林海,你回去吧,反正没你什么事。”

我看了看吴宇,苦笑着说:“是朋友就要同甘共苦。”吴宇感激地盯着我,两个人的手紧紧
地握在了一起。正当我们为哥们情谊无限感慨的时候却听前面段老师冷冷地说:“还不快点,今
天你们两个人谁都跑不了。”我们相视一笑,做个鬼脸,跟着段老师向行政楼走去。

那个时候,我们的学生工作办公室在十二楼。我第一次坐电梯,失重的感觉特别明显。我还
没有新鲜够呢就已经到了顶楼。段老师把我们带到一间小办公室。他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一
屁股坐到又厚又软的转椅上。我和吴宇大气也不敢出,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谁知刚一进门就听
段老师说道:“进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啊,出去重进。”我们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把门带上。吴
宇皱着眉头说:“城里人怎么这么多烂规矩啊。”我没有吱声,轻轻地敲了敲门。段老师在里面
说:“进来吧。”我和吴宇这才低着头走了进去。

段老师半晌没说话,我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无所谓,随着时间的流淌心里竟然开始通通地敲起
鼓来。段老师终于说话了。他问吴宇道:“你拿刀干什么?”
吴宇小声说:“自卫。”

段老师黑着脸说:“胡说,你知道吗?你拿的这种刀都能杀人了,是凶器。”

吴宇翻着眼睛说:“我又没拿它杀人,算什么凶器啊。”

段老师生气地说:“看来你还不服气,这种管制刀具在公共场所拿着都是违法的,严重的还
能构成犯罪呢。”

他对我们两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孩子讲法律简直是对牛弹琴。吴宇扭着头问:“哪本法律规
定拿刀犯法啦?”

没想到段老师竟然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然后很认真地对吴宇说:“你看看,这本
法条上规定的一清二楚。”

吴宇根本不去看,也不再反驳什么,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段老师真的生气了,他把书推到一边,说:“朽木不可雕,连一点做学问的热情都没有。”
我在旁边听了都想笑,看来这个老师真的是经验不足,连怎么批评学生都不知道。说着说着学生
,自己竟然扯到做学问上去了,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吉林大学法学人的可爱之处吧。

气氛突然沉闷起来。过了许久,段老师换了一种缓和的口气说:“吴宇,你是少数民族吗?


吴宇抬起头,似乎感受到了老师的善意,他回答道:“我是土家族的。”

段老师又问:“你们有配刀的习惯吗?”

吴宇顿时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但还是如实说:“没有。”

段老师困惑了,他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拿刀呢?”

吴宇真诚地说:“老师,我真的是自卫。我从贵州来的,这次上学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我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又孤身一人,身上带着学费,我怕遇到坏人啊。”

段老师脸上流露出理解的神情,他说:“那也不应该拿这么大的刀啊,如果在火车上被列车
员发现了没准儿就有麻烦了。再说,你怎么能那么冲动呢?像刚才,如果你把人家砍了还怎么上
大学啊。”

吴宇涨红了脸辩解道:“难道只许他们打我,我就不能还手吗?”

段老师说:“你可以报警啊。”

吴宇愤愤地说:“等警察来早就晚了。”

段老师不说话了,眼前这个孩子脾气的确是倔。过了一会儿,段老师又问:“如果在中途有
人抢你的钱你会怎么欤俊?br>
吴宇仰起头,毫不迟疑地说:“和他们拼命。”

段老师皱着眉头说:“你身上有多少钱?”

吴宇说:“三千五。”

段老师追问道:“三千五就值得你和别人拼命吗?”

吴宇沉默了,他在思索,嘴角抽搐。终于,他鼓足勇气回应道:“值,因为我们家一年也攒
不到五百块钱,那是我们将近十年的收入啊。”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们城里人永远体会不到
我们农村人的难处的。”说完,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段老师也沉默了,良久不语。最后他说:“你错了,我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的父母也是
地道的农民。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听到这里,吴宇的眼睛一亮。他问我道:“林海,你家里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

我说:“农村的。”

吴宇急切地问我道:“那你为了你身上的钱会和别人拼命吗?”

我摇摇头,坚决地说:“不会。”

这个答案显然超乎了他的意料,吴宇困惑地盯着我,问:“你家很有钱吗?”

我淡淡地说:“不是,也许我比你更穷,但我不会和别人拼命,因为我是我妈妈的命根子。


吴宇没有完全读懂我的意思。一想到妈妈,我突然觉得异常酸楚,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我是我妈妈的命根子。”

段老师一直没有说话,但听的很认真。他看着我们两人,眼神里充满了鼓励。他说:“你们
都是好样的,只有在付出了比城里孩子更多的奋斗你们才会来到重点大学。在这里继续努力吧,
走出学校后属于你们的是更广阔的世界。”
我和吴宇看着段老师,充满了感激。

段老师终于又对我们露出了微笑,他挥挥手说:“去外面的洗手间洗洗脸。”

我和吴宇知道没事了,顿时心花怒放,但在老师面前还是要保持严肃。等我们走到楼道里,
相互击掌,跑到洗手间洗脸去也。

吴宇的额头上被踢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他小心地把水撩到上面,轻轻地擦拭着。

他愤愤地骂道:“那群王八蛋别让我再遇见他们……”

我没有吱声,默默地洗着,香皂的泡沫渗到伤口里是钻心的疼痛。

吴宇又说:“段老师真是个好人。”我对着镜子一边甩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赞同地点头。

回到办公室后,我发现里面多了几个人,他们胸口上都挂着小牌子,我眯缝着眼睛一看,上
面写着一排小字“法学院律师学院学生会”。啊,不会是段老师找来收拾我们的学生干部吧。

段老师满脸善意地说:“你们回去吧,这些都是咱们学生会的成员,请他们帮你们把东西拎
回去。”老师刚说完,学生会的干部们便争先恐后地走过来,扛起箱子和旅行袋便走。嘿嘿,我
想,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我和吴宇拔腿刚要走,却听段老师在后面叫我们道:“明天早上你们
两个来办公室一趟。”我委屈地扭过头,讷讷地对老师说:“您还要处分我们啊。”没想到段老
师微微一笑,说:“处分什么啊,明天你们来,我看能不能给你们办理减免学费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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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7:13 | 显示全部楼层
4、
走出行政楼,外面的热浪迎面扑来,我忙不迭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站在门口,我漫不经心
地向外面望去,眼神却在瞬间凝滞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前面一棵松树下面居然徘徊着那个让我
终生难忘的身影。我呆呆地看着她,就像沉浸在睡梦里,又想被淹没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中。想跑
上前,却迈不动脚步,想和她打招呼,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吴宇拍了拍我的肩膀,揶揄道:“哥们,没见过女孩儿啊?”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但随即又觉得心在突突直跳。

吴宇站在台阶上,大大咧咧地喊了声:“喂——”

下面的小女孩儿听见叫声,一回头,看到我们,飞快地跑了上来。在前面的正是被我们“解
救”的小姑娘:胖胖的,圆圆的脸,短头发,眉清目秀,看着我们的眼睛一转一转的,很讨人喜
欢。她来到我们身边,关切地问:“你们没事吧,听说你们被老师带走了,我就赶紧跑过来看你
们……”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我们,心疼地说:“看,你们都受伤了……”我却没有心思听她说
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后面默不作声的小姑娘。

真像,天下居然还有如此蹊跷的事情!她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刚才站在松树下面的场景
,顿时使我回忆起初中那个校园。每天黄昏,在晚霞地映衬下,总有一个小女孩儿安详地站在假
山旁、松树下,手捧语文课本,发出琅琅的读书声。心如芷水,那就是董艳丽。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儿同我记忆中的董艳丽是如此的神似。她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让我的大
脑中涌现不尽的遐想。我傻傻地盯着她,吴宇在旁边轻轻地捅我,我却固执地不想从回忆中走回
来。这个小女孩同样的文静,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脚尖,在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她突然抬起
头,正好看到我注视她的眼神。她慌忙地躲闪着,很快又把头垂了下去。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们之间的像只是一种整体的感觉,具体到脸庞相差甚远。董艳丽那
张脸是上天精雕细刻的产物,不要说瑕疵,甚至连个细小的皱纹都没有。眼前这个小女孩眼睛细
细的,鼻子有点矮,小巧的嘴巴却略微地向前突,每个器官都有着天然的缺陷,但组合到一起居
然也同样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两个人都可以说漂亮,但漂亮的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我缓过神儿,向她们微微一笑。低头的小女孩还是没有勇气和我的目光对视。胖胖的小姑娘
吞吞吐吐地说:“难道,难道你们认识吗?”
我连忙摇头。吴宇在抢过话头说:“我们哥们是有名的花痴哦。”

我偷偷地把手伸到后面,想使劲地拧这小子一把,他却机灵地闪开了。他眉飞色舞地盯着我
,嘴巴一张一合,通过他的口型我辨认出他在说:“白痴,在女孩儿面前丢死人了。”

这时,旁边的学生会干部开始催促了:“快走吧,都把我们累死了。”他们一直扛着重重的
包裹站在我们身边,单薄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我充满歉意地点点头,吴宇在旁边钦佩地说:
“你们这些干部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小干部们对着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吴宇自觉无趣
,跟在后面,向着我们的宿舍楼走去。

吴宇是个话匣子,胖胖的小姑娘也不是个省油灯,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竟然也在路上聊的
火热。

吴宇努力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看不出来,你居然
有那么的魅力!”

胖胖的小姑娘糊涂了,不解地问:“我魅力大?从何说起?”然后盯着吴宇,眼睛里闪烁着
渴望的神情,很显然,在期待着吴宇讲述自己的魅力。

吴宇脸上显现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他用一种超级夸张的口气问:“自己的魅力自己还不知道
?”

小姑娘摇摇头,眼神更加急切了。

吴宇说:“我们刚到大学就看到有人追你,而且还追你追的那么嚣张……”说到这里,吴宇
突然改变口音,用贵州的方言抑扬顿挫摇头晃脑地说:“你是我的灯塔,你在天上飞,我在地上
追……”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小姑娘这时才知道吴宇指的是校门口那个卖东西的小青年。她“呸”地一声表示抗议,随即
解释道:“东北人太凶了,我刚才在校门口路过,就听见那个坏东西叫卖,说‘年糕,一毛钱一
两。’我觉得这个季节怎么会有年糕呢,就跑过去看看。谁知那个坏东西就缠上我了,非要我买
,最后我只好答应买二两。结果那个坏东西一称就一斤。我琢磨,一毛钱一两,一斤也就一块钱
,不和他废话了。没想到结帐的时候,他竟然说一块钱一两。这不是宰人吗?我不买,他不干,
我跑,他居然还追了上来!”

吴宇听了,很气愤,骂道:“这群王八蛋,下次见他们一次打他们一次!”

胖胖的小女孩看着吴宇豪情万丈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崇拜。

我在旁边插嘴说:“不过,那个卖东西的小青年不是东北人。”

胖胖的小女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来上学前同学都提醒我说东北黑社会可多了。”

我笑着说:“听口音啊,整天看赵本山的小品,还能分不出谁是东北人?”
大家都笑了,点点头,以示认可。

从行政楼到文苑二舍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我们却走了很久。宽阔的路面被迎新的队伍占去
了大部分空间,只有一条狭窄的缝隙,我们走在中间,步履缓慢。九月的天气,原本清凉,但在
如潮的人群的烘托下,亦显得喧嚣而燥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弱的学生会干部,但他扛了我
最大的箱子。此时,已是满头汗水,但还在咬牙坚持着。路上时不时有人叫他“能哥”,我听了
很奇怪,难道这家伙就是我们院的“大老”,很有能力还是很有背景?

经过一番穿梭,最后在一排长桌面前停了下来。

简单的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堆积着各种材料,像流水线一样,每来一个同学,所有的
工作人员都要紧张起来,但这种紧张是短暂的,只要一两分钟的时间,所有的事项都会处理完毕
。我惊讶于这些同学的工作效率,但一抬头,更惊讶于这些工作人员的美丽。

这绝对是一道奇特的风景。她们坐在桌子后面,不苟言笑,或清瘦,或丰腴,在微微的秋风
中,她们显得是那样的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后来我经常和吴宇说起这个场景,在长春的街头,
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是再寻常不过的,但要把如此众多的女孩儿集合到一起真是难上加难。我
顾虑于自己的失态,匆忙把目光转到一边。却听见吴宇在我耳边激动地说:“哥们,我想尽一切
办法也要进学生会!”
90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47:39 | 显示全部楼层
5、
“能哥”一到,迎新的现场都为之一震。所有正在忙碌的小姑娘都放下手中的活,目不转睛
地看着他。“能哥”简单地和她们交代几句,她们立刻把我们两人的手续办好,将各种文件整理
完毕,送到我们的手上。“能哥”坐在椅子上,喝着矿泉水,额头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汗。他瞥了
我们一眼,喘着粗气说:“你们两人的东西真够多的,偏偏瑞哥把我拉去当壮丁。我给你们找两
个人,送你们上楼,我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了。”说完,站起身,似乎很随意地挥挥手,立刻从旁
边闪出两个小伙子。一个胖胖的,戴个大框眼镜,一个瘦瘦的,理着小平头。两个人拎起我们的
东西,大步如飞地向文苑二舍走去。

走到二舍门口,胖胖的小姑娘止步了。她看着吴宇说:“你们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吧,我请你
们吃饭。”

吴宇说:“你和我们一起上楼吧。”

小姑娘眨眨眼睛,就要跟上去,她后面的小女孩儿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襟。

小姑娘只好怏怏地说:“你们去吧,我们在楼下等,记得快点哦!”

大框眼镜拎着我的旅行袋,似乎没什么感觉,对着小姑娘说:“我这么辛苦,记得也要请我
啊。”

小姑娘嘿嘿笑道:“没问题,无怪乎就是粥里多放两勺水,你来吧。”

大框眼镜也嘿嘿地笑了。

走到二楼,小平头看看刚才领取的卡片,上面写着我在223室,吴宇在221室,我们是隔壁。
楼道里比较乱,迎新的同学、新生、家长走来走去,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我们走到223门口,停了下来。小平头掏出钥匙,将门打开,我们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布置的很漂亮,楼下挺拔的柳树枝条正好落在窗前。屋子里显得清新凉爽,床都已经铺
好了,洁白的床单,淡蓝色的被罩,米黄色的枕巾,让人看了就有一种家的温馨。

里面床上正躺着一个同学。他听到门被打开,腾地从床上跳起来。

我看了他一眼:一米七五的个头,身材很匀称,肤色较黑。头发修的短短的,愈发衬托出他
的大脸盘。眉毛很粗,眼睛不大。他客套地同我们寒暄着,嗓音有些沙哑,说出来的每一句普通
话的尾音都千篇一律地向上扬,听起来有些滑稽。他始终微笑着,不大的眼睛掩藏在浓眉里,奇
怪的是,那笑容中好象缺失了某些元素,只能让人感觉到生疏。

我开始整理东西,那同学见我们都忙着,重新躺回到床上。

我拿出毛巾,正在擦脸。听见吴宇问:“这水能喝吗?”

我把毛巾从脸上拿开,看见他指着桌子上的一个纸杯。床上的小伙子好像已经睡着了,没有
人答话,宿舍里顿时静了下来。

吴宇提高了声音又问:“喂,睡着了吗?这水可以喝吗?”

小伙子好象猛地醒了,坐起身,笑着说:“你在问我啊!你喝吧,这是我刚打的雪碧,你没
喝过吗?”

吴宇也不回答,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他端着杯子,看着杯底水,意犹未尽,吧嗒
着嘴说:“好喝,真不错,哈哈,给你留点吧。”

小伙子皱了皱眉头,鼻子都翘起来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屑。他说:“你都喝了吧。”

吴宇满脸的天真,听了他的话还很高兴,把杯子一举,将仅存的饮料喝个干干净净。

走到221,吴宇把自己的东西统统塞进柜子,然后回过头,对我说:“走,我们去吃饭吧,楼
下还有两个人在等着我们呢。”

小平头和大框眼镜巴不得我们早点收拾完,高兴地跟着我们下楼了。

胖胖的小女孩和文静的小姑娘正在楼下,背对着我们,蹲在地上,对着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


吴宇大声地招呼她们,两个小女孩儿站起身,飞快地跑了过来。

吴宇坏坏地对她们说:“在偷偷看帅哥呢吧?”

文静的小姑娘脸腾一下红了。胖胖的小女孩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吴宇得意地说:“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胖胖的小姑娘“呸”了一声,嘀咕道:“没想到你这么坏啊。”

小平头和大框眼镜和我们说声再见,转身离开。

胖胖的小女孩忙问道:“喂,大眼镜,你不说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吗?”

大框眼镜回过头,笑着说:“我吃过午饭了,再吃就更肥了,有时间请你们吃饭哦。”说完
,向着人群深处走去,给我的感觉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胖胖的小女孩儿问我们道:“两位恩公,你们说去哪里吃,去吃什么?”

我说:“去吃食堂吧。”

吴宇附和道:“好,现在我都快要饿扁了。”

我们走过日晷广场,直接奔向B食堂。吴宇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胖胖的小女孩儿说:“我叫刘月,你呢?”

吴宇说:“我叫吴宇,他叫林海,你呢?”他问的是那个文静的小姑娘。
文静的小姑娘抬起头,说:“我叫孙文静。”

吴宇抚掌笑道:“名如其人,名如其人啊!”孙文静的脸又红了。

九八年的吉大南区还异常的简陋,整个校园也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儿天空。B食堂是全天候食堂
,也是唯一提供小炒的食堂。在非饭口时间,这里总是人满为患。特别是新开学,家长都带着孩
子们来这里吃饭。

我们走到小炒窗口,刘月很大方地说:“想吃什么你们点吧。”

吴宇把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柜台里原料,结合着菜谱点道:“要一个蚕蛹,一个虾仁,一
条红烧鲤鱼……”他一边点着一边咽着唾液,看样子饿的确实厉害。转眼间点了六个菜,竟然还
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慌忙打住他道:“兄弟,够了,够了……”吴宇看着我说:“够了吗?”
我连声说:“够了,够了,再要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月和孙文静各要了二两米饭,我要了四两米饭,吴宇不解地看着我,问:“哥们儿,你吃
饭也装淑女啊,四两饭都不够我塞牙缝的,你够吃吗?”

我看看,四两饭确实只有那么一小块儿,不过想到那么多菜,便点点头,说:“够了。”

吴宇晃了晃脑袋,大声对卖饭的师傅说:“来两个四两,盛一个碗里。”

师傅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阴阳怪气地说:“看不起我们卖饭的是不是?就你们大学生聪明啊
,以为我们不知道两个四两是八两对不对?”

吴宇被噎的一点脾气没有,把头扭向一边,正好看到有人买了纸杯饮料,连忙转换话题说:
“我也要喝雪碧。”刘月像个小丫鬟似的乖乖地跑去打饮料。

很快,菜好了,这么多菜我们往楼上运都费了很大力气。

最后,坐在餐桌前,大小杯盘堆的满满当当。两个女孩儿还没有提起筷子,吴宇的眼睛已冒
出了绿光。我也饿了,前胸贴到后背,肚子连呱呱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吴宇把手一扬,一筷子将
鲤鱼戳翻,还没等我看清楚,半面鲤鱼已经被他吞噬干净,居然连根鱼刺都没让我们看见。他偶
尔会抬头,客气地说:“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趁热,趁热……”往往是话没说完,嘴巴就
被筷子送上的肉堵住。我愣了半天,突然醒悟过来,再不动手也就只有鱼刺可吃了。于是抡开胳
膊,大口地吞咽起来。两个小女孩看的目瞪口呆,等我们几乎把所有的菜都消灭殆尽时,小女孩
碗里米饭还几乎没有动过。吴宇心满意足地咽了口唾液,拿起纸杯,细细地品着饮料。

刘月瞪大眼睛,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我们,半晌才说话:“真男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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