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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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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27:2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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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之后,我的脸颊早已被泪水冲的污迹斑斑。这个时候,弟弟走过来,还要帮我去洗饭盆
,我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径直走进水房,打开水龙头,把流量调成最大,让冰凉的水沿着我的手
腕飞速流下,猛烈地冲刷着饭盆,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过,弟弟那单薄的身体让我怎么看都觉
得非常可怜。我洗过饭盆,机械地走回寝室,弟弟还站在中间,显得手足无措,我对他说:“快
坐一会儿吧。”他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坐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挠挠头,不好意思
地说:“这床单太干净了,我一坐非坐脏了不可。”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走过去,拉住
他的胳膊,把他使劲按在我的下铺床上。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对我说:“大哥,我想把妈妈接到城里来。”

我一听,觉得很糊涂,问道:“把妈接到城里?在哪里住?”

弟弟说:“现在我们工地上有好多空房,我和王福田说一下,应该没问题,你同意吗?”

我想了一想,说:“不要再折腾妈妈了,她现在身体本来就不好。”

弟弟说:“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我才想把她接过来,她一个人在家,肯定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估计冬天连煤都舍不得烧,一个人在家受冷挨饿,那怎么能成啊?”

弟弟后面的话提醒了我,还是他比我更了解妈妈。我顿时担心起来,现在我们两个人都不在
她身边,不要说她平日里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根本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哪天晚上她闹
点毛病可怎么办,一个人独守空房,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我对弟弟说:“幸亏你想的周到,我早就应该想到把妈妈接到我们身边来啊。”

弟弟听我同意了,非常高兴,他站起身,对我说:“而且,我们又可以吃上妈妈做的饭菜了
。”

看着弟弟兴奋的表情,我也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憧憬起我们母子三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很快,妈妈便被弟弟接了过来,弟弟和王福田要了一间板房,离工地很近,晚上能听到机器
的轰鸣声,房子很小,里面支开一张大床,中间摆上几件炊具,就已经显得满满当当,除了前面
的过道,再没有落脚的地方了。房子经过长时间的闲置,略微有些倾斜,四面漏风,弟弟花了半
天的时间找来各种建筑材料,把那些窟窿堵的严严实实,在里面点上电炉子,温度很快便升了起
来,虽然有点干燥,但非常温暖,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神奇地体会到了久违的家的温馨。其
实,什么是家呢,它绝对不是一间空洞的房子,只有妈妈在的地方,只有充满了亲情的地方,才
会给我们带来真正的家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中,妈妈和弟弟总能给我创造出让我最轻松的环境。

好像那段不堪回首的回忆随着妈妈的到来而悄然逝去,我在课堂上再也不会六神无主,读书
读的累了,我可以支起胳膊,托着腮帮,看着窗外的风景,想一想我的亲人,感觉他们就在我身
边,是那样的幸福。中午的时候,外面无论是狂风大作还是暴雪纷飞,我都会骑上自行车,到那
个简单的窝棚里,吃着妈妈给我们精心整治的饭菜。

那个时候,弟弟白天上班,他从一些简单的打杂开始,依靠自己的勤快和机灵,逐渐受到了
工地师傅的赏识,他开始学作钢筋工,拇指粗细的钢筋在他的工作台上一过就变成了各式各样的
套子,和图纸上的要求相比不差分毫,连王福田看了都赞不绝口。开始的时候,妈妈整天呆在屋
子里,外面这个世界在她看来是那样的陌生,周围是喧嚣的工地,往来的是重型车辆,一个一个
的人,都带着安全帽,低着头匆忙地走来走去。后来,妈妈开始熟悉了新的环境,每天傍晚的时
候,她会走到不远处的农贸市场,买一些便宜的蔬菜。隆冬时节,各种青菜都很贵,妈妈最经常
的就是拎回一大篮子的白菜或者土豆,总是这样集中简单的蔬菜,可是到了妈妈手里就会变成口
味不同的佳肴。晚上弟弟回来,他们母子二人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相信也会暂时地忘记生
活的艰难,体会到我们渴望已久的生活乐趣吧。

一副鸡架,一块剔剩的排骨都是我们桌上的奢侈品,妈妈把它们放在锅里炖散发出来的香气
会让我和弟弟馋涎欲滴。无论有什么样的好东西,妈妈和弟弟都会等我归来,我们母子三人团聚
,围在一起细细品味那种生活的情趣。

弟弟挣的钱很少,妈妈免不了要省吃俭用,每个黄昏,那都是妈妈到菜市场寻宝的最佳时机
:无论是大雪纷飞还是寒风凛冽,市场附近的居民都会看到一个老太太,她披着一件破旧的防寒
服,围着一条深蓝色的头巾,挎着一个小竹篮,在市场的角落里寻寻觅觅。劳累了一天的小商小
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们也愿意把积留在摊子里的剩菜丢给妈妈,妈妈会小心翼翼地收起
,万般感激地对着人家不停地说谢谢。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妈妈竟然神奇地给我们端上一个
果盘,上面有切的匀称美观的苹果、梨,还有一瓣瓣整齐排放着的桔子,上面插着牙签,在一层
水果的下边居然还有薄薄的一片小西红柿。外面吹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坐在温暖的房子里吃着精
美的果盘,我和弟弟都飘飘然起来,我笑着对妈妈说:“妈,真没想到,您还能奢侈一次。”妈
妈慈祥地看着我们,笑而不答。直到我参加工作之后,妈妈才告诉我,那次吃的果盘里所有的水
果都是妈妈在市场上捡回来的,被人丢弃的水果堆积如山,妈妈就是在那里耐心地等着,等着人
家刚刚把水果丢掉,然后便赶上去精挑细选,最后挎了一篮子各式各样的水果回家,用水冲洗干
净,削掉腐烂的部分,硬是拼出了那样一份大大的果盘。在那样一个寒冷的季节,吃水果对我们
来说实在是过于奢侈了,妈妈却总是想尽办法改善着我们的生活。

白天,我上课,弟弟上班,妈妈忙些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华北的冬天,寒冷而干燥。一大清早,人们极其不情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简单地吃
点东西,便匆忙地赶到工作岗位,街道上经历了短暂地喧嚣之后,很快就再次变的宁静起来,这
就是一个典型的山城小镇。应该说,妈妈的出现成了小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她经常拖着孱弱的
身躯,穿梭在城市的角落,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垃圾箱,每天都在里面熟练地挑选着自己需要的
物品,而且分类清晰,摆放有序,尽管整日和破烂打交道,自己的衣着却依旧整洁。漫天的飞雪
染白了母亲的头发,凛冽的寒风削出了妈妈额头的皱纹,她会蜷缩着快被冻僵的身体,瑟瑟发抖
地站在废品收购站前,交上辛辛苦苦拾来的垃圾,然后伸出枯瘦如柴的手,领走老板递过来的零
钱。时至今日,想一想妈妈遭受的苦难,依然会让我心痛不已。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妈妈,我
们永远不会在生活的重压下屈服,我们要通过自己的奋斗改变自身的命运。如果说这些事情早已
成为了过去,那么现在我为什么还要苦苦地追忆?是因为我始终觉得,这实际上是成千上万农村
家庭的共同历程,我们的父母,满怀舐犊深情,在孩子身上寄托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为了供他们
读书,不惜耗尽自己身上最后一滴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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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27:3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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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里,我逐渐摆脱了往日那种悲伤的情绪,开始和同学们融为一体。

一个周日的早晨,我们起床后透过玻璃窗发现外面变成了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昨夜一场大
雪把整个校园粉饰的银装素裹,挺拔的松柏成了圣诞树,成排的教职工宿舍成了圣诞老人的小屋
。我们走出宿舍,踩着新鲜的积雪,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路上,心情就像此时的空气一样清新。

我们走进教学区的大门后,正好与连接教学楼与实验楼的天桥相对,冬云正站在天桥中间,
她穿了一件褐色的皮衣,头发随风起舞,与周围白色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愈发显得她个性
张扬,富有青春活力。她看到我后,使劲儿地向我挥手,我以为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加快
了脚步,走到天桥下面,仰头要向她打招呼。万没想到一团积雪从天而降,正拍到我头上,雪渣
儿顺着我的衣领钻了进去,冰冷刺骨,大脑里残存的那一丝睡意顿时云消雾散。我张牙舞爪地向
冬云大声吼叫,没想到她毫不留情,紧接着一团又一团的积雪铺天盖地般落下来,我惊呼着飞奔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险境,周围的同学看着我的窘样哈哈大笑。

没想到平日里无比文静的冬云还有这么疯狂的时候,我边走边想一会儿上楼非好好报复她一
下不可。正往二楼走着呢,就听见上面有人叫我“林海”,我本能地一答应,随后立刻想到这是
冬云的声音,知道大事不好,刚要回避,雪团早已飞来。我们班几个同学堵在楼梯口集中火力向
我“射击”,纵然我灵敏过人,最终还是身中数弹。此时的我真是有“班”难回,只好落荒而逃


后来我才知道,冬云这几个人是早有预谋的:她们居然商量出了一个“雪天作战三十六计”
,刚刚发表在班内刊物《爬山虎》上,其中含概了集团战、运动战、游击战、巷战等等战术,为
了验证其战术的有效性,她们站在天桥上等待实验对象已经很久了,偏巧我在此经过,于是理所
当然地成为了她们攻击的对象。当冬云一脸真诚地向我道歉时,我质问她道:“我一直以为你是
我的铁杆支持者,现在连你都背叛我了,哎,你知道吗?你对我心灵的打击远远大于对我身体的
伤害,这种巨大的创伤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冬云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看在我一贯支
持你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再说,今天中午我请你大餐还不成吗?”我刚要拒绝,冬云却一把
抓住我的手说:“林海,走,陪我去逛街吧。”然后不经我同意,拉着我向学校外面跑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雪地反射着耀眼的亮光,高耸的梧桐树上落着几只麻雀,唧唧喳喳地叫
个不停,我们踏在积雪上,脚下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冬云穿了一双白色的皮鞋,由于疯狂地
打雪仗,她的鞋子上粘满了泥浆,她皱着眉头对我说:“一会儿先陪我擦鞋吧。”我对她点点头
,我们径直向购物中心走去。
因为是周末,所以商场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背后,在购物中心的墙角下
面聚集了一排擦鞋工,如果你不是想擦鞋,也许永远都注意不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他们拥挤在布
满灰尘的台阶前,摆上简单的摊位,用平凡的劳动净化着城市的面貌,自身却并不为这个城市所
接受。

由于天降大雪,他们的生意也好的出奇,每个摊位前都排起了长队。

冬云拉着我走过去,越是接近这个势单力薄的群体,我就愈发觉得步履沉重:如果说他们出
身卑微,那么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我永远都是他们中的一员。我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在埋头工作,
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温环境里,他们赤裸着布满冻疮的双手,捧着各式各样但同样污浊不堪的鞋
子,精心地剔除上面的泥浆,仔细地打上鞋油,认真地擦拭,直到把原本污迹斑斑的鞋子收拾得
油光锃亮。衣着光鲜的顾客们坐在旁边瑟缩着:这样的恶劣气氛让他们非常不耐烦,但还是不忘
提出各种自己理想中的标准。审查合格以后,“监工们”会姿态优雅地穿上鞋子,丢下钱,扬长
而去。擦鞋工们则哆嗦着双手把钱塞进口袋,立刻迎接下一双依旧污浊不堪鞋子。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冬云还在开心地说着打雪仗的情景。我第一次感觉到
我和冬云在对某些问题的看法上存在着严重分歧,也许是生活经历不同造成的吧。

轮到冬云了,她坐到小椅子上,把鞋脱下,脚飞快地伸进摊主为顾客准备的棉拖鞋里。擦鞋
工拿过鞋便迅速熟练地擦起来。我一直没见她抬过头,也许是生意太忙没有时间,也许是觉得没
有必要面对那些和外面空气一样冰冷的脸。她用一把小铲刀小心翼翼地铲除粘在鞋子上的泥块,
发出“嚓嚓”的响声。一阵狂风吹过,卷起细细的积雪,落到我脸上,我感到阵阵发冷,冬云也
裹紧了大衣。那擦鞋工冻得通红的手在这个时候也不合时宜地微微一颤,没想到锋利的小铲刀立
刻在鞋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伤痕,她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慌乱中用手在上面擦拭着,但显然是
徒劳的。这一切都没有逃脱冬云的眼睛,她眉头顿时立了起来,伸手夺过鞋子,愤怒地斥责道:
“你真够笨的,把我的鞋都划坏了。”可怜的擦鞋工抬起头,一脸的惊恐,我刚要劝冬云,目光
却不由自主地停在擦鞋工的脸上,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眼前出现的竟然
是妈妈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孔!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妈妈显然被眼前的麻烦牵扯了全部精力,并没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我,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
的儿子会和那样一个高贵的女孩儿站在一起?她站起身,惶恐地对冬云说:“姑娘,你不要生气
,要不——要不我赔你的鞋吧。”冬云正在气头上,听了妈妈这话,更是火往上涌,她一脸鄙夷
地对妈妈说:“真是好笑,你赔的起吗?如果你赔的起,你还会来这里擦皮鞋?”妈妈听了冬云
尖锐的抢白,脸腾的红了,却无力反驳,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看着妈妈一脸屈辱无助的表情,我
的心在剧烈的翻腾:我最好的朋友居然在我面前无情地羞辱着我的母亲,天下竟然有这么凑巧的
事情?在寒风中,妈妈瑟瑟发抖,她低着头,像一头被捆绑的羔羊,任人宰割,没有任何反抗的
能力。她那欲哭无泪的表情告诉了我她满腹的屈辱和伤痛。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妈妈那可怜
的样子,心如刀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冬云飞快地蹬上鞋,拉了我一下示意要离开,同时回头狠狠地瞪了妈妈一眼。妈妈仍在原地
站立,低着头,讷讷无语。这个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感情,带着哭音喊了一声“妈
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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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27:5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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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种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妈妈做梦都没想到会听见儿子的声音,她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正好
与我模糊的双眼对视,她被这一系列的意外打击的晕头转向,站在雪地里,任凭凛冽的北风无情
地吹打着她的脸,像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冬云听到我的叫声,转过头,看到眼前的一幕,
惊呆了。周围忙碌的人也都放下手中的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我走上前,拉住妈妈干枯而冰凉的手,问道:“妈,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一会儿
啊。”

妈妈嘴角颤动,欲言又止,分明是想解释什么,可是眼前的一切是如此明显,再也隐瞒不下
去了。她轻声地说:“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出来找点事儿做呢,前些天我在大街溜达
的时候看这擦鞋的活也不累,就也跟着别人摆了个摊儿,干活的时候还能和人聊聊天,省着我一
个人闷的慌。”

我低头不语,妈妈心里怎么想的我最清楚,她还是想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来改善我们的生
活,我不忍再和妈妈理论这个让她伤心的话题,默默地走到她身后,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准备带
她回家。

冬云走到妈妈面前,红着脸,充满歉意地叫妈妈一声“阿姨。”妈妈糊涂了,她不明白眼前
这个小女孩儿刚才还异常厉害,怎么现在就突然变的如此乖巧,很快,妈妈想到了我,她困惑地
看了我一眼。我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冬云的存在,赶紧向妈妈介绍道:“妈,这就是惠岩叔叔的女
儿,冬云啊。”

妈妈感到非常意外,她开始用一种热切的目光打量着冬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总算找到了一
个熟悉的身影,刚才的不快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妈妈伸出手,想摸一摸冬云的脸,但立刻意
识到自己满手油污,随即把手迅速抽回,嘴里不停地说:“是冬云啊,看我这记性,才几年不见
就一点都认不出来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出落的这么好看了!”

冬云凝视着妈妈满头白发,眼睛里闪烁着亮光,或许是懊悔于刚才对妈妈的失礼,她动情地
对妈妈说:“阿姨,我一直都记得你给我们煮的玉米呢。”

提到往事,妈妈好像再次回到了过去,眼前的冬云似乎也变回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追
在我身后,整日缠着妈妈给我们煮玉米。妈妈想对冬云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口。冬云直接面
对妈妈那张历尽磨难的脸,她如此直观的觉察到了妈妈的衰老:稀疏的白发、深深的皱纹、颤抖
的双手、蹒跚的步伐,眼前这个老人让她感到如此陌生,只是在她慈爱的眼神中才会找到昔日熟
悉的身影,短短五六年的时间,竟已经使她认不出这个曾带给她许多美好回忆的人。是岁月无情
,还是生活过于沧桑?冬云想着想着,很难过,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花。

看到冬云掉下眼泪,妈妈不知道说什么好,脸涨的通红,突然说:“孩子,今天到我们家去
吃饭吧。”我看了妈妈一眼,心想家里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招待冬云呢,冬云却非常爽快地答
应道:“好啊,阿姨,我正想好好和您说说话呢。”说完,很自然地挽起妈妈的胳膊,和我们一
起往回走去。

在路上,我们经过农贸市场,妈妈坚持着要去买些蔬菜。我们刚走进大门,就听有人叫妈妈
,妈妈站住脚,一看原来是一个平日很熟悉的小商贩,三十五六岁的妇女,身材魁梧,嗓门洪亮
,她大声对妈妈说:“大姐,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啊,快过来,我这里有些剩菜,都给你留着呢
。”

妈妈的脸顿时就红了,她连连摆手说:“今天我们家来客人了,我想买一点好的蔬菜。”

那个妇女愣在那里,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每晚都游荡在市场捡菜的女人今天会买菜,居
然没有向妈妈推销她的商品。我拉着妈妈走到她面前,对妈妈说:“妈,这个阿姨对咱们一直不
错,今天就在她这里买吧。”妈妈点了点头,弯腰精心地挑了起来。那个妇女似乎觉得不好意思
,紧着帮妈妈选菜,最后把分量给的足足的,妈妈看了非常满意,冬云在一边抢着交钱,妈妈一
把将她拦住,小心翼翼地扭开口袋上的扣子,从里面掏出擦鞋赚来的皱皱巴巴的零钱。临走的时
候,我对那个妇女说:“阿姨,你不是说给我们留了菜了吗?我们一起拿走吧。”她听了连声说
:“好,好,我这就给你找。”我接过她递来的食品袋,把她给我们留的剩菜全部拎走,这一切
在我眼里都很自然,如果说平日里我们过的就是这种生活,那么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又有什么可
隐瞒的呢?

妈妈又买了一条鱼和几斤猪肉,然后我们一路说笑着走回家。

进入那个狭小的空间,寒气逼人,妈妈赶紧打开电炉子,安顿冬云坐下,自己便忙着去做饭
。冬云一边呵着手一边观察这间小屋,三个人在里面已经显得很是拥挤,锅碗瓢盆摆放的略显凌
乱,妈妈熟练地在中间鱼贯穿梭,手脚不停,冬云刚要站起身帮忙便会被妈妈按坐在床头。妈妈
紧着忙活,却显得很开心,不停地和冬云说着过去的事情,这个简易的房间因为冬云的出现而显
得越发活跃而温馨。很快,米饭散发出清香,鱼肉的味道也弥漫在整个屋子,并顺着墙板的缝隙
袅袅地飘到外面。

弟弟闻着香气走了进来,他推开门,脱下外套,笑着问妈妈:“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做这么
好的饭菜?隔着十万八千里就闻到了咱们家的肉香。”说完,却正好看到床头坐着的冬云,他便
站在了原地。

我对弟弟说:“这是你冬云姐,惠岩叔叔的女儿。”

弟弟眼睛一亮,跑过来说:“冬云姐,你现在变的这么漂亮了,你怎么找到我们家了呢?”

冬云看了弟弟也很高兴,她笑着说:“林江都长这么高了,都快成大人了,我还记得原来林
海拉着他和他比个头的情景呢。”说完,对着我“哧哧”笑了起来。她又问:“江江现在上初中
了吧?”

说到弟弟上学,我的心里很难过,弟弟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说:“冬云姐,我不上学了
,我都上班挣钱了。”

冬云眉头一皱,说:“你才多大啊,要挣钱你们家也轮不到你呀,你应该以你哥哥为榜样,
好好上学,也考到一中,那该多好啊。”

弟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转而又表现的很乐观,他挠了挠头,吸了吸鼻子,说
:“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一上课就头晕,一下课就精神,现在上班了我倒是觉得每天都精
力充沛。”

冬云看了看弟弟,无奈地笑了。我的心一阵阵的绞痛,但我并没有向冬云解释什么,在与不
幸抗争的过程中我和弟弟逐步走向坚强,如果说以前别人一句同情的话语都会让我们感到些许的
安慰,那么现在我们早就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生活的各种挑战。我们就像在沙漠中的求生者,只
要看到一线希望就会苦苦挣扎,在生活的重压下,开朗的性格也许会变的抑郁,健壮的躯体也许
会变的虚脱,但我们内心的希望永远不会磨灭,站直腰杆儿,甩掉额头的汗珠儿,还要继续我们
坚苦卓绝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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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28: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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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顿饭我们吃的很开心,也许是打雪仗消耗了体力,冬云坐在餐桌前吃的狼吞虎咽。一条鱼
在我们三人的闪电战下很快就只剩下一道长长的脊刺,最后,妈妈把鱼头含在嘴里,用力的吮吸
,发出“吱吱”的声响,冬云心疼的看着妈妈,妈妈却吃的一脸笑容,那些整日山珍海味锦衣玉
食的人们永远也体会不到我们这种简单的幸福。

吃过饭,弟弟看了看我,我觉得很奇怪,这小子今天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便问他:“今天
你怎么了?”

弟弟慢吞吞地说:“大哥,我在工地上被提成大工了,开始干包工了。”
我不明白工地上的讲究,但知道这肯定是好事,高兴地问他:“包工是怎么回事?”
冬云在一旁兴奋地插嘴道:“你真笨,包工就是包工头吧,现在的包工头都很有钱呢。”

弟弟的脸红了,他赶紧解释道:“不是,跟包工头可差远了,我们做钢筋工,搞计件,多劳
多得,收入肯定会比原来高很多,最少一个月也能挣600块。”

我这才明白,对弟弟说:“那可不错,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现在还长身体呢,不要累坏
了。”

弟弟顺从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冬云告辞回家,妈妈一直把她送到很远,最后离别的时候,冬云的眼睛再次湿
润了。不过后来,冬云经常来看妈妈,有的时候和我一起,有的时候会单独跑过来。她经常给我
们带来各种生活必需品,成桶的油,成袋的米,源源不断地往我们那个小屋子里送。开始的时候
,妈妈非常过意不去,想尽办法去推辞,后来,惠岩叔叔亲自来过来了,他坐在我们这个简陋的
房间里,点上一只烟,语气平缓地安慰着妈妈,看着眼前这个帮过自己无数次的男人,妈妈掉下
了感激的泪水。人作为一种群体动物,脱离了社会的关注总会感到孤单和落寞,在你最穷困潦倒
的时候,有个朋友想着你,你的心里该多么的温暖啊,只有在洋溢着亲情与友谊的环境中,一个
人才会真正的放松,才会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什么,幸福真的就是无限膨胀的权力,
真的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吗?我不知道,只是在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中,亲人一个关切的眼神
,一个真诚的问候都会让我心动不已,或许穷人的幸福,永远都是这么简单。

高三的日子,日益紧张,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偶尔趁着下课的时间我会跑到购物中心
,看看妈妈在那里忙碌的背影。慢慢的,妈妈擦鞋的技术日臻成熟,生意也越来越好。我站在旁
边,她会显得非常满足,妈妈并不和我说话,也不抬头,手熟练地晃动着,再也不用担心会把人
家的鞋子刮坏,一双肮脏的鞋子经过妈妈的手很快便会变的闪闪发亮。妈妈递出鞋子,接过零钱
,数好后装进口袋,这才会抬头看看我,眼角舒展开来,露出宽慰的笑容。

那是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妈妈在商场外面擦皮鞋,弟弟在王福田的建筑工地做钢筋工,妈
妈总是赶在弟弟下班之前把饭菜做好,亲眼看着儿子风卷残云般的吃光。妈妈虽然在外面遭受着
风吹日晒,但心情放松,身体也恢复的很快,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学习也更有动力。

也许有人觉得这样的生活过于平淡无奇,可是经历了种种人生变故的我们是多么渴望这种平
凡的生活啊。我们从不奢望大起大落,也不追求大富大贵,我们每天都很勤奋,做着我们力所能
及的事情,如果说天道酬勤,那么我们就注定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到了开春的季节,人们都脱下了冬装,换上了单薄清爽的衣服,到外面踏青郊游,呼吸着清
新的空气,弟弟在工地上却遇到了一点麻烦。那一份工程已经接近尾声,但公司还没有接到新的
项目,一群人闲在工地,大部分都无所事事。弟弟他们因为做包工,相对来说还好一些,但每天
分到的工作量他在几个小时里就完成了,剩余的大部分时间依靠打牌来消遣掉。

玩了几天,弟弟便闲不住了,改变家庭困境的愿望每时每刻都在强烈地激励着他。他站在马
路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有没有其他赚钱的手段。就在这时,一辆人力三轮车从他身旁驶过,他脑
子一动,觉得闲暇的时候出去拉板车未尝不是一个来现钱的好途径。弟弟说干就干,也没和妈妈
商量,直接跑到二手货市场,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辆旧车,收拾收拾便直接骑回家中。

原本破烂不堪的二手车,在弟弟的精心装饰下居然显得清新典雅,车蓬是妈妈用没用的碎布
连结而成,扶手处有两个小铃铛,车子跑起来,随着弟弟的步伐,小铃铛会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每天下班回来,弟弟抚着这辆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旧车,爱不释手。

也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辆车拉的第一人竟然是妈妈。

那一天,弟弟正在工地干活,突然电闪雷鸣,似乎老天在瞬间发怒,狂风暴雨呼啸而来。别
的工友都匆忙躲进宿舍里,弟弟却头也不回地向家的方向跑去。弟弟赶到家里,连雨衣也顾不得
穿,骑上三轮车向购物中心飞奔。此时,路上尽是避雨的行人,街道上拥挤凌乱,弟弟大声地招
呼着让路,见缝插针,稍有空隙便猛冲过去,行人纷纷躲闪,机动车也不得不退让三分,弟弟就
像疯了一样,因为他知道妈妈肺部有病,受不得一点雨淋,现在想起上次妈妈病倒的情景依然让
他惊恐不已。

等到弟弟赶到目的地,正看到妈妈挤在购物中心门口,抖成一团,她要照顾脚下擦鞋的工具
,再说,里面早就堵成一团,根本就没有她容身之地。妈妈一眼便看到弟弟,他早已经湿透了,
浑身冰冷,额头却沁着细汗,冒着热气,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眼睛被风吹的眯
成一条线,却还在拼命地睁大,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着妈妈的身影。

妈妈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看着儿子被风吹雨打的样子心疼不已,妈妈用力地挥手,大声
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弟弟看到妈妈,眼睛放射出兴奋的神情,他跑过来,站在妈妈前面,在无
形中给妈妈树立起一道人墙,纵有风雨也都落在了弟弟身上。天气稍有好转,弟弟拉着妈妈坐上
三轮车,妈妈想等风雨完全停了再走,弟弟却不忍心让妈妈再多受一点雨淋。三轮车启动了,这
个时候,街道上早就没有了行人,空空荡荡,妈妈看着前面使劲摇摆着身躯的弟弟心疼地说:“
江江,不要累坏了。”弟弟扭过头,顽皮地对妈妈说:“妈,刚才在购物中心避雨的人们肯定羡
慕你生了个拉板车的儿子。”妈妈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笑声过后,却依旧是满腹心酸。

弟弟在风雨中昂着头,甩掉额前的水珠,握紧车把,向着家的方向奋力驶去。

以后,这就成了弟弟最主要的职业,每天忙完手中的活,他便蹬上三轮车跑到城里来拉客人
,汽车站、体育馆、电影院都洒下了弟弟辛勤的汗水,留下了他匆匆的足迹。无论是刮风下雨,
还是烈日炎炎,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都闪动着弟弟奔波的身影。在妈妈的精心照顾下,弟弟恢复
了昔日的体魄。他本来就长的浓眉大眼,过早的步入社会又使他与同龄人相比要成熟稳重,虽然
头戴斗笠,或者是身披雨衣,都掩饰不住他眉宇间的英气。

在拉板车的短暂时间里,他认识了一个奇怪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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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28: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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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月的一个黄昏,太阳却不寻常地毒辣,弟弟半天没有拉到活,蹬着三轮车在街头闲逛。
突然,他看到从一家电脑城里走出一个小女孩,正在四处张望。弟弟看到有机会,赶紧骑了过去
,他在那个小女孩面前停了下来,抬头问道:“姑娘,坐车吗?”

那个小女孩一仰脸,看了看弟弟汗迹斑斑的脸,笑了,问:“坐什么车,就你的这辆原始车
?”

弟弟一听小女孩揶揄的口气就知道没戏了,想走,还有点舍不得,试探性地又问:“你去哪
啊?”

小女孩撇着嘴说:“你以为你是警察啊,在这儿查户口吗?”

弟弟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回答道:“不,不是啊,我是说,如果近,我可以把你拉
过去。”

小女孩眼睛一转,说:“远倒是不远,不过,我可没有多少钱啊,你看我还是穷学生呢。”

弟弟从她的口气里听到了希望,追问道:“没关系,你有多少算多少还不行吗?”

小女孩高兴地说:“好啊,不过,我只有一块钱,你拉吗?”

弟弟一听,犹豫了,一块钱也太少点了吧,不过转念一想,闲着也是闲着,便说:“走吧。


谁知小女孩得寸进尺道:“一块钱,要拉我的东西,还有我这个人,行就走,不行就拉倒。


弟弟一咬牙,说:“上车,走。”

小女孩没想到弟弟还真拉,高兴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啊。”说完,跑回电脑城,不久
,几个人从里面搬来几个大箱子,放在板车上,小姑娘一跳,也坐了上去,大声命令弟弟道:“
司机,开车。”

弟弟并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好听她指挥,好在东西不重,加上那个小姑娘也没有多少分量
。小女孩坐在车上,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弟弟按照她的要求,一直往前骑,骑了很久还没到,
弟弟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出了城区,小女孩还是没有喊停的意思,弟弟忍不住问道:“姑娘,快
到了吗?”

小女孩眯缝着眼睛说:“没呢,还不到一半儿呢。”

弟弟皱着眉头说:“你不是说不远吗?”

小女孩毫不示弱地回敬道:“这远吗?我们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弟弟一听就火了,停下车,大声地对她吼道:“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啊,我这不是汽车,是三轮车
。”

小女孩跳下来,叉着腰质问弟弟:“你不是问我坐车吗,那就证明你的也是车,你骑快点不
就成了吗?”

弟弟一看她蛮不讲理,便不再和她理论,直接问道:“五块钱,要不就不拉。”

小女孩也生气了,她说:“不拉就把东西放下,如果不是好玩,我还不稀罕坐你的车呢。”

弟弟二话不说,把箱子搬下来,骑上车就往回走,可是小女孩马上跑过来把他拦住。

弟弟问:“我不拉了,走还不行吗?”

小女孩瞪大眼睛,说:“不行,你还敢拒载,小心我告你,再说,你都答应拉了,做人要有
信用。”

弟弟回答道:“是你欺骗在先,别和我耍赖。”

小女孩看看弟弟再没有回头的意思,便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你看我一个人,你忍心
把我扔在这儿?”

小女孩口气一变,弟弟的心也软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姑娘,弟弟真是束手无
策,只好屈服道:“那你就上来吧,今天算我倒霉。”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这已经是郊区了,在滦水河畔有成片的别墅群,依山
傍水,风景如画。弟弟没有来过这里,但是知道这里是有名的富人区,王福田的家就在这里。弟
弟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眼神里夹杂着愤怒,他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为富不仁啊。

小女孩到了家,心中有了底,霸气十足地对弟弟说:“看什么看,快把东西搬上去啊。”

弟弟很厌恶她这种口吻,昂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我只负责拉东西,不负责搬东西。”

小女孩看着弟弟那正经的样子,笑了,说:“我家现在可没人,你忍心让我一个小女孩搬东
西吗?”

弟弟冷着脸道:“我忍心,有什么不忍心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女孩不屑地说:“一个拉板车的,还和我穷酸,真是好笑。”说完,自己去搬东西,箱子
里装的是电脑,虽然不是很重,但对这个小姑娘来说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咬着牙在那里
使劲,却如蚍蜉撼树,箱子纹丝不动,她扭过头,看了弟弟一眼,弟弟终究是于心不忍,走过来
,一扬胳膊便把箱子扛了起来,把个小姑娘看的目瞪口呆。

弟弟在前面走,小姑娘安静地跟在后面,她由衷地赞叹道:“你的劲儿真够大的。”弟弟没
理她,径直往前走。小姑娘跑到前面,打开院子的大门,里面豁然开朗,院子里花草繁茂,别有
洞天,右边是一个巨大的车库,没有上锁,停着几辆高级小轿车;左边棚子里拴着一只德国黑贝
,见了生人便狂吠起来。弟弟腿一颤,生怕它挣脱锁链扑上来咬自己一口,小女孩轻声地呵斥了
几句,那狗便乖乖地爬在地上,不出声了,真是奴性十足。弟弟随着小女孩走上三楼,进了一间
屋子,显然是小女孩的卧室,弥漫着女孩特有的清新气息。房子很大,布置的也很豪华,好多东
西弟弟都没见过,更不要说叫出名字,甚至连门怎么打开他都不知道,真是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
的感觉。弟弟把箱子放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眼花缭乱,他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暗
自感慨道:我的天呀,原来人还有这种活法!

小女孩没再和弟弟说话,而是飞快地把箱子打开,把里面的的各种部件拿了出来,组合在一
起。弟弟知道这是电脑,但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到过:1998年的时候,电脑毕竟还是一种稀罕的
物品,可以说是高科技产品的代名词。弟弟对它充满了好奇,站在旁边仔细地观看。小女孩看着
弟弟傻乎乎的样子,更卖力气了,成心要在他面前炫耀一番。组装完毕,接通电源,打开电脑,
小女孩坐在显示器前面,突然变的异常文静。弟弟打量了一下小女孩,发现她虽然不是很漂亮,
但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种独特的魅力。小女孩在键盘上很随意地一点,便进入了一个界面,是
一个卡通小人闯关的小游戏,也就是风行过多年的超级玛丽。弟弟当时是一个十足的电脑盲,对
电脑就像原始部落的人对图腾一样崇拜。他认真地在旁边看了半天,逐渐摸到了门道,心想原来
电脑也没多难啊。

小女孩玩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转过头,看到弟弟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恶作剧地问
弟弟:“笑什么,看傻了吧。”

弟弟得意地说:“我倒是觉得电脑蛮简单的,我们那里三岁的小孩儿都比你玩的好。”

小姑娘生气了,立着眉头说:“呸,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有本事你就给我演示一
下。”

弟弟也不推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地打起了游戏,那真是一种天分,从来没有摸
过电脑的弟弟一鼓作气差点把超级玛丽打通关,把站在旁边的小女孩看的几乎傻了眼,她用一种
几近崇拜的眼神看着弟弟说:“你真够厉害的,真想不出来你怎么会去拉板车。”

弟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看了看电脑,对小女孩说:“付钱吧,我
要走了。”

小女孩跑到衣柜边,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元钱,递给弟弟,弟弟没有接,皱着眉
头道:“你太欺负人了吧,知道我们拉板车的穷酸,故意拿五十块的大票吓唬我们,是吧?给我
零钱。”

小女孩一脸委屈地说:“都是你的,你帮我拉东西,还帮我搬电脑,太辛苦了。”

很显然,小女孩这番话大大出乎弟弟的意料,弟弟倒觉得误会了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不
用了,给我五块钱就成。”

小女孩还在固执地坚持,弟弟只好翻遍自己所有的口袋,碰巧的是他还真带了足够多的零钱
,弟弟把应找的零钱堆放在小女孩的电脑桌前,转过身,下楼。那时,天已大黑,小女孩跟在后
面,帮他打开院子里的灯,借着亮光,弟弟找到那辆属于自己的三轮车。弟弟把车推出大门,不
自觉地回过头,看看站在台阶上的小女孩,胳膊僵化地向他挥挥手,骑上三轮车向城里奔去。路
上,晚风拂面,弟弟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一切都已不在真实,他恋恋不舍地回顾一眼
那成群的别墅,自己家人住的那低矮阴暗的板房同时浮现在眼前,堵在弟弟胸中的是一种说不出
的感觉,他眨了眨眼睛,抖擞精神,在用力蹬着车子的同时,弟弟在想:如果年轻是一种资本,
那我们就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我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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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几天后,弟弟正在街头寻觅客人,此时已经是五月末,骄阳似火,弟弟背部的皮肤完全被晒爆了皮,一层一层的脱落,脸颊通红,嘴唇干裂,三轮车前的水瓶子里的水都是温的,一整瓶水下肚也几乎毫无感觉。弟弟戴了一顶破旧不堪的斗笠,勉强遮挡着阳光,焦灼地四处张望。过了好长时间,他发现路边有个人向他招手,他脚下用力,车子飞快地向那个人驶去,稳稳地停在了他身边。

“去地毯厂,一块钱走吗?”那个人摘下帽子在耳边用力地挥舞着,也是汗流浃背。

“太远了,加两块钱吧。”弟弟伏在车子上,有气无力地和他讲价。

“不走算了,我等公共汽车。”那个人把头一摆,拔腿就要走。

“好,一块就一块吧,上车。”自从县城里开通了小公共汽车,板车们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弟弟没有办法,只好随行就市。

正在这时,突然转出一个小姑娘,她大声对弟弟说:“我也去地毯厂,三块钱。”

弟弟抬头一看,居然是前几天给她搬电脑的小女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俏丽婀娜。弟弟本来就机灵过人,马上明白了她是有意在给自己抬价,便对后面的客人说:“她出三块钱,我拉她。”

那客人生气地说:“不是都说好了价吗?你这个人怎么不讲信用?”

不等弟弟说话,小女孩接过话头说:“从这到地毯厂怎么也有五里地,你出一块钱还想坐车?我出五块还觉得对不起这位大兄弟呢。”说完,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好像叫弟弟一声大兄弟占了很大便宜。

那个客人郁闷地四处看了看,碰巧就真没有别的板车,极不情愿地说:“好,我出三块,走吧。”然后狠狠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

小女孩笑嘻嘻的也不生气,但马上又说:“我出五块,拉我。”

那个客人见她成心和自己作对,气的咬牙切齿,不甘示弱地说:“我也出五块。”

小女孩立刻又说:“我出十块,还是拉我。”

那个客人气急败坏地骂道:“碰上你这个小杂种算我倒霉,你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得吧。”说完扭头便走。弟弟一看事情不好,赶忙喊道:“别走,五块钱我拉你还不成吗?”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弟弟看了看眼前的小女孩,撇了撇嘴,一脸的无奈。小女孩却满不在乎,她口无遮拦地对弟弟说:“嘿,又见到你了,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走,进去给我帮个忙。”弟弟觉得她有点用词不当,又觉得没有必要纠正她,跳下三轮车,拿起链锁小心翼翼地把车轮子锁在旁边的树上。小女孩哧哧地笑道:“不至于吧,这么破的车还用上锁?”弟弟看了她一眼,很认真地说:“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穷家值万贯呢。”小女孩听了似懂非懂,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对面的店铺。

那是一间罗宾汉服饰专卖店,弟弟当时并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来过,他只知道这是一家卖衣服的小店。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想等小女孩买好东西后送她回家。没想到小女孩却走过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起来,立着眉头对他说:“我要给我哥哥买件衣服,你和他身高差不多,快去帮我试一试。”弟弟晃着脑袋嘟囔道:“怎么都喜欢揪我耳朵呢,你简直和我大哥一样。”小女孩好奇地问:“你也有哥哥啊,他和你长的象吗?”弟弟乜了她一眼,自豪地说:“我大哥学习特好。”小女孩不以为然地说:“那算什么本事啊,他长的帅吗?”弟弟不加思考地说:“帅啊,简直酷毙了。”小女孩脱口而出道:“比你还帅吗?”弟弟愣头愣脑地问道:“难道我很帅吗?”小女孩的脸腾的红了,把头扭到一边,再不言语。弟弟则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小女孩不厌其烦地挑选着,许久之后,她终于看上了一套,那包括一件兰色的牛仔上衣、一条米黄色的条绒裤子、一件白色的体恤。她拿下衣服,把弟弟推进试衣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快点试一试好看不好看。”弟弟都快睡着了,他终日劳累,稍有时间眼睛就要合在一起。他强打精神,把衣服穿好,打开试衣间的门,摇晃着便走了出去。可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出来,包括那个小女孩在内的店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刚才明明进去的是一个衣衫蓝缕的板车夫,现在出来的却分明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弟弟体态匀称,肌肉发达,浓眉大眼,棱角分明,黝黑的皮肤更显得他健康而强壮。他看到周围的人都注视着自己,还以为自己衣服穿的有什么毛病,他对着镜子一照,自己也被里面那个英姿勃发的形象震撼了,那个人真的就是自己吗?他呆呆地凝视着里面那个影子,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整个人已经融入到镜子中……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他一下,嗔怪道:“看你这傻样,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弟弟才如梦方醒,钻回试衣间,恋恋不舍地把衣服脱了下来。走出来后,弟弟的腿脚似乎不再听自己的使唤,他捧着衣服,机械地走到前台,问服务员道:“这套衣服多少钱?”服务员很干脆地回答:“二百七十五块,如果您现在买还能八折优惠。”弟弟的梦想随着服务员的报价在瞬间破灭了,他热切地朝镜子里看了又看,渴望找到刚才自己英俊帅气的影子,却看到一个老气横秋的板车夫,一个人因为不同的服饰竟会有天壤之别。弟弟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小女孩快步走向收银台,她一气买了两套,走到弟弟身边,说:“我原来就觉得你很帅,没想到你换上新衣服简直没治了,比刘德华都帅。”

弟弟木木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刘德华是你大哥吗?”

小女孩差点晕倒,她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大男孩竟然连刘德华是谁都不知道,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弟弟,把一套衣服信手丢给他,很大方地说:“给,送你的。”
弟弟接过衣服,想要还给她,却又舍不得,心在剧烈地跳动,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把衣服紧紧地揽在怀里,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十六七的少年,正是爱美的年龄啊。他吞吞吐吐地对那个小姑娘说:“我不能白要你的衣服。”小女孩恶作剧地说:“那你就给我钱。”弟弟难过地说:“我现在没有钱。”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对弟弟说:“要不这样吧,你每个周末来我们学校接我回家,一年之后我们就两清了,怎么样?”弟弟想了想,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一种选择,便爽快地答应了。

在接下来交往的日子里,弟弟知道这个小女孩叫米秋实,在县三中读书,今年读初二,和弟弟一般大。每个周末弟弟都会准时在她们学校门口等她,迎着落日余辉把她送回家。随着接触的增多,两个人慢慢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有一天,弟弟问坐在后面的米秋实:“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米秋实说:“死了。”回答的非常干脆。

弟弟一下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吧。”

米秋实却笑了,笑的很真实,很灿烂,她不解地问:“这有什么伤心的啊?”

弟弟埋头蹬车,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提到她父亲的死她竟然一点不难过呢?

后来,弟弟会滞留在她那一段时间,就是为玩一会儿电脑,其实,米秋实是一个思想很简单,也很大方的人,她会在弟弟背后,专心致志地看他打游戏。弟弟对电脑越发着迷起来。

转眼间,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一天,在米秋实家门口,她很开心地对弟弟说:“林江,下个月的七号是我的生日,你来接我回家吧。”弟弟刚要答应,但马上想到那正是我参加高考的第一天,便回绝道:“不行,那天我有事。”米秋实显得很遗憾,追问弟弟道:“什么事那么重要啊?你知道我在学校没有多少朋友的,我想让你陪我一起过呢。”弟弟如实说:“那天我大哥高考。”米秋实翘着嘴巴道:“你哥哥参加高考和你有什么关系啊!”弟弟反驳道:“我哥哥参加高考当然和我有关系了,那可是我们家的大事呢!”米秋实生气了,脸涨的通红,皱着眉头问弟弟:“那你来给我过生日吗?”弟弟坚决地摇了摇头,米秋实失望地看了弟弟一眼,转身上楼。弟弟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怅然若失,缓缓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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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的日子一天一天地临近,我的神经变的异常紧张,晚上通宵睡不好觉,经常会在睡梦中惊醒。那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步,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纵然我输的起,我们这个风雨飘零的家也输不起啊。妈妈经常来看我,给我带来各种各样可口的食品,可是我什么都吃不下,我心里极度矛盾,既害怕黑色的高考,却又盼望它早日到来。

它终归还是来了。

那一天,我很早就醒了,趴在床上,想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但这一切都是徒劳,我的脑子异常清醒,最后,我只得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跑到楼下去洗漱。我刚走到楼道口,却意外地发现弟弟站在那里,七月的清晨还是有些许的凉意,他双手抱肩,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看到我下来,赶紧跑过来,我忙问他:“有什么事吗?”弟弟睁大惺忪的睡眼,说:“大哥,一会儿你坐我的车去考场吧,昨天我都找准地方了。”我的心头一热,对弟弟说:“不用了,我就在职中,离学校很近的。”弟弟却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固执地说:“大哥,你就坐我的车吧。”我知道弟弟的牛脾气上来,就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便同意了,弟弟高兴地像个大孩子似的跳了起来。

我吃过早饭,看到弟弟在远远的地方等我,他戴了一顶斗笠,骑在三轮车上,远远看去与那些四五十岁板车夫的并无区别。他看见我,迅速地把板车骑过来。我坐上去,弟弟一扭头,关心地嘱咐道:“大哥,坐稳了。”轻快地一蹬踏板,板车飞快地向职中驶去。

到了门口,弟弟稳稳地停下,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想让他回去,他却跳下车,从一个卖饮料的小贩那里买了一瓶带冰的矿泉水,他把矿泉水塞进我手里。我晃着手里带来的水,推脱道:“你喝,我这里带了。”弟弟顺手接过我手中的水,很认真地对我说:“大哥,我给你的是凉的,喝一口会让你更加清醒,在考场上你不要紧张,相信自己的实力,你肯定会考上一所名牌大学的。”我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下掉,弟弟为我想的多么周到啊。我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走向考场,刚扭过头,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噗噗地掉了下来,我再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弟弟一眼。

第一科是语文,应该说是我最擅长的科目,但是我还是出奇的紧张。试卷发下来后,我的手在不停地哆嗦,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脆弱过。笔尖一直在顽固地颤抖,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里,我竟然连一道题都没有答完,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以至于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最后,还是那瓶带冰的矿泉水救了我,我把它握在手里,贴在自己的脸上,冰凉的水温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燥热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常态,心气也逐渐平和,终于能比较正常的答题了。

当我交上试卷,腿几乎都要瘫软,我努力挪到教室外面,弟弟正在门口等我。我坐上他的车,心里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弟弟见我脸色不对,也没有多说话,递给我一瓶水,我仰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弟弟再次蹬动三轮车,此时人流如潮,骄阳似火,弟弟扭动着身体,吃力地前行。他的肩膀上流淌的汗水在日光的照射下迅速蒸发,在皮肤上留下斑斑盐迹,他的头发上也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整个人就像填足了燃料的内燃机,在剧烈地运动着。这就是我的弟弟,他用他的身体,他的汗水,他的气力供我读书,最后还用自己拉的板车把我接送到考场,他倾其所有毫无保留自始至终地支持着我,我深信这就是天下至真至纯的手足之情!我的眼泪在眼圈里晃动,我努力不让它落下,我是哥哥,我必须在弟弟面前表现出足够坚强,让他在我的身上看到我们家庭的希望。

到了学校后,我下了车,弟弟嘱咐我几句,又匆忙地往回骑去,我知道他是想趁着今天的机会多拉几个客人。看着弟弟匆忙而劳累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在坚实的水泥地上。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慢慢适应了高考的紧张节奏,开始发挥出自己的真实水平。当考完最后一科时,我反而感到无比轻松,心中的重负总算得以解脱,虽然有着些许遗憾,但繁重的高中生活到此毕竟已经宣告结束。

考场内的人都走光了,教室里显得空空荡荡,我依旧停留在里面,有些发呆。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推开,冬云欢笑着跳了进来,我们都像久困牢笼的小鸟现在终于解放了。她不解地看着我,问:“林海,你怎么了?这个假期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一玩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意外地发现她背后的惠岩叔叔。惠岩叔叔微笑地看着我,一脸的轻松,紧绷的神经随着女儿轻松的神情也松弛下来。他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先是伸手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叠钞票,硬塞到我手里,说:“孩子,你们算是熬出来了。”冬云嗔怪地责备父亲道:“现在成绩还没出来呢。”惠岩叔叔充满自豪地说:“难道我还不相信林海的实力?”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又说:“当然了,我的女儿在我眼里永远是最棒的。”

我把钱叠好,小心地装进口袋,在这段艰苦的日子中,惠岩叔叔和冬云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我心目中,他们已经和我们融为了一体,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就如同我的亲人,对自己的亲人还有客气的必要吗?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出了教学楼,外面阳光耀眼,热浪扑面而来,冬云迅速地打开遮阳伞。惠岩叔叔拉着我的手说:“孩子,我开车送你回去。”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弟弟在学校外面等着我呢。”惠岩叔叔赶忙说:“不要紧,我们出去顺便拉上他。”我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我弟弟拉板车来的,他来这里接我回家。”惠岩叔叔沉默了,他用手抚了抚我的头,说:“那我们就回去了,有时间你们来我们家玩。”说完,和冬云钻进汽车,飞驰而去。

我再次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终于鼓足勇气问我:“大哥,你觉得考的怎样?”

我故作轻松地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弟弟听了,开心地对我说:“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永远相信你的能力。”

我摸着他的头,命令道:“下车,让大哥带你一回。”

弟弟还想推辞,但想了又想,还是跳下车,坐上去,用一种顽皮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多说,跨上三轮车,转动车把,脚上用力,没想到这三轮远没自行车那么简单,它在我手里疯狂地扭动,丝毫不听我的使唤,就像一匹受了惊的野马,疯狂地跳起舞来。我周围的人见了我这遭烂的技术都惊恐地四处躲闪,弟弟坐在车上,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制服,慢慢地沿着街道行走,和弟弟一起开怀大笑。那一场景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天空布满了薄薄的云层,微风习习,杨柳依依,看着旁边的青草地,我们的心情无比轻松。我们一路走,一路笑,直接奔向那个虽然狭小但异常温馨的家。当小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我们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妈妈,手捋白发,充满期待地凝视着远方,正在等待着儿子与她团聚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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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0: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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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我们开始估分报志愿,对照着答案,我和妈妈、弟弟一夜未眠,我隐隐约约感到自己考的不是很理想,但还是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在妈妈和弟弟的大力支持下,我在志愿表上坚定地填上了北京大学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学校,它代表了我所有的期待与梦想,在重点大学类可以填报三个志愿,在它之后,我象征性地填写了吉林大学与河北大学,然后每天在家里焦灼地等待结果。

几个星期后,我们的分数下来了,我考了560分,正好处在北京大学的初选线上,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是在生死边缘啊,此时的我已经再没有任何机会去努力,只能听凭命运对我的选择。一天,冬云激动地跑到我们家,进门就大声地对我喊:“林海,第一批的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北京师范大学录取了。”我只觉的眼前的世界都随着冬云的叫声而抖动起来,我强作镇定地问冬云:“那你知道我的结果吗?”冬云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对我说:“告诉我你的准考号,我们现在就可以用电话查询。”我用颤抖的双手从抽屉里取出我的准考证,递给冬云,看着冬云机械地拨号,她和我一样无比紧张。我把头凑了过去,只听电话里传来声讯小姐甜蜜的声音:“恭喜你,你已经被录取了。”我顿时欣喜若狂,但没等我激动的情绪流露出来,就听那声音在继续:“你已经被吉林大学法学专业录取了。”我飞扬起的心在瞬间又消沉下去,冬云在一旁看着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顷刻间房间里一片寂静。

几天后,我接到吉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德恒律师专业。

手捧着通知书,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滋味:就是这样薄薄的一页红纸将在最大程度上改变我的命运,也就是这样薄薄的一页红纸,它吞噬了我十二年的美好青春。无论严寒酷暑,我都要埋头苦读,想一想小学时的那个班级,到现在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坚持到了最后。那是怎样一个庞大的队伍,就像在一条漫长的跑道上,一百多个人同时起跑,在中途我们也曾互相鼓励,我们也曾互相竞争,我们也曾幻想着无论谁摔倒在地,我们都会拉起他,互相扶携着跑向终点,可是当我冲过终点之后才发现自己早就成了一个孤独的奔跑者,我甚至没有留意到那些儿时的伙伴何时退出了赛场。当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终点,回首自己奔跑过的路线,只有萧萧落叶和滚滚飞尘,无比凄凉的景象。我小心翼翼地把通知书贴在胸前,不知该为自己作为个体的胜利而欢欣鼓舞,还是应为儿时所在集体的没落而感叹。希望真的如那些古老的格言所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漠视这个在农村孩子的求学之路上设置了重重障碍的残酷现实!它让多少孩子曾经清澈明亮饱含憧憬的眼睛逐渐暗淡混浊直至木讷;它还近乎神奇地改变着无数孩子的梦想,在他们在通往更为广阔的世界的道路被封死后,反而坚定地坚信:家门前日益贫瘠的田地也就是他们曾经无比向往的,自己今后必将纵横驰骋并大展鸿图于其中的七彩世界。

接下来是漫长的暑假。我在家里大睡三天,最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眼睛发亮,全身的骨头节咯吱咯吱直响,所有的疲劳都被冲刷的一干二净。直到这时,我才无比清晰地看到妈妈和弟弟平日里是如何在为我操劳。早上,妈妈很早就起床做饭,每次我要帮忙,妈妈总是固执地把我推到一边,嘴里不停地说:“这活不用你干,好好去看书吧。”我就会笑着对妈妈说:“妈,我都考上大学了,你还让我看什么书啊?”这个时候,妈妈会眉开眼笑,看上去她只要想一想我已经考上大学就会兴奋不已。有时,她也许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会用力地咬一下手食指,真实的疼痛感反而会让她无比欣喜。在和妈妈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妈妈那厚重如山的爱,她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脱口而出的话语都会让我无比感动。我无意再回首曾给妈妈带来的巨大痛苦,因为我知道她希望的是我和弟弟永远都幸福。

每天,我们在温馨的氛围中吃完饭以后,弟弟收拾东西去工地上班,妈妈也拎着大包小包去购物中心下面擦皮鞋。我一个人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打扫房间。在妈妈的床底下,我意外地翻出那块令我无法释怀的怀表和一张爸爸妈妈在清东陵的合影。我手捧怀表,眼睛盯着那张照片,思绪万千,最后泪如雨下,小时侯那些混帐透顶的往事在瞬间涌上心头,再看一看照片上的妈妈,身着军装,英姿飒爽,可是不到十年的时间在她身上留下了多大的痕迹啊,岁月染白了她的秀发,时光在她额头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即使生命尚可延续,又有什么可以弥补那消逝的青春呢?

我在想,此时的妈妈在做什么呢,坐在那喧嚣的街道,头也没有机会抬,她的眼前没有五彩缤纷的世界,只有同样污浊不堪的皮鞋。妈妈终日从事这种单调的工作,可是又有谁肯为妈妈擦一下鞋子,纵然我这个儿子愿意,妈妈哪里又有皮鞋让我去擦呢?

我从床下找出妈妈的布鞋,几乎每一双都是千疮百孔,但妈妈缝了又缝,依然穿在脚上。我把这些鞋子泡在盆里,拿过刷子,精心地刷了起来。伴着刷子蹭在鞋上的声音,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盆里。儿子现在还无力孝敬您,就让我为您刷一刷鞋子,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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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0: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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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在黯然伤神,不知冬云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她弯着腰,正用纤细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抬起头,双眼模糊,冬云以为我还在为高考而烦恼。她蹲下身,双手托腮,睁大眼睛,对我说:“吉大的法学不错,号称中国法学四大家族,你到了那儿好好学,四年后考回北大!”我飞快地擦掉眼中的泪水,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事儿。”埋头继续刷鞋。

冬云看到满盆都是妈妈的布鞋,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她伸手夺过我手中的刷子,在污浊的水中拎起一只鞋用力地刷起来,仰脸,盯着我的眼睛,顽皮地笑了。我忙说:“别,你别沾手了,脏。”伸手去夺刷子,不想在慌乱中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心一颤,冬云似乎没有觉察,脸上笑容依旧,柔软的小手停在我手中,纹丝不动。我赶忙把她的手放下,轻轻地说:“对不起。”

冬云的脸上涌起一片红云,但转瞬即逝。她不再言语,低头刷鞋。她很快把鞋子刷完,甩干,晾在屋子前面的石头上。她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对我说:“林海,我们去逛街吧。”拉起我的手便往外走。不知为什么,此时,我的手和冬云一接触,我的脸就会发烧,心也会剧烈地跳动,我说过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为什么现在我也会产生奇怪的念头?

我们绕过崎岖的小路,跳出乱石的包围,走上一条石板路。在路的两面,迅速地拔起栋栋高楼,一个崭新的生活小区即将建成。这里通宵不眠,建筑工人不分昼夜地忙碌着,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装扮着这座新兴的城市。我四处张望,呼吸着带有泥瓦气息的空气,想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找到弟弟的身影。冬云直接奔向旁边停着的一辆摩托车,大声地招呼着我,我一看,是幸福125。在当时,那是一款很男人的车型,马力特足,平日看它跑在路上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我便有一种征服它的冲动。此时,冬云站在它旁边,手扶车把,飘逸的秀发随风舞动,惹的楼上的工人看直了眼睛,即便是我也不禁惊羡于她的美丽,同儿时那个只知道打乒乓球的假小子真是天壤之别。

我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说:“你都会开摩托车啦?”

冬云美滋滋地说:“那当然,我早就会了,再过两年都21世纪了,开车、电脑、外语,这是三项基本技能,如果不懂那就是现代文盲了。”

我没吱声,羡慕地看着这辆大摩托,心想如果自己能驾驶它在路上飞驰该有多么的神气啊。

冬云只消看我一眼就能读懂我的全部心思,她笑着对我说:“我教你学车吧。”
我一听高兴极了,忙问:“难吗?”

冬云轻松地说:“不难,我半天儿就学会了,你那么聪明,我一说你就明白。”

我立刻凑到她身边,冬云像个小老师一样,告诉我哪是加油,哪是换档,哪是刹车。我一听,原来开摩托这么简单啊,便很自信地说:“我会了,快上车,直接带你回家。”冬云有点不放心,她缓缓地给我演示了一圈,她在我身边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等不及了,赶紧把她拉下来,扬腿跨上车,那真有一种大将军荣获宝马,正欲纵横疆场的豪气,心里那个美劲儿就别提了。冬云在后面关切地说:“慢着点。”我打油门,挂档,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动作,摩托车却“嘟”的一声长啸,竟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我坐在上面,只觉得身体后仰,旁边的树木飞速后退。它完全摆脱了我的控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向前狂奔。冬云“啊”的一声惊叫,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种万般紧急的情况下,右脚无意识地猛踩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巨响,摩托在离前面石堆不足一米远的地方死死地停了下来。我的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抓着车把,两腿剧烈地抖动着,旁边看到这个场面的人也都吓的目瞪口呆,那才是真正的生死瞬间啊。

冬云蹲在地上,捂着眼睛,头发散在额前,是那样的凌乱。我跳下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庞然大物推到她身边,我把她拉起来,她还一脸的惊恐。她凝视着我,当确认我真的没事之后,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把头伏在我的肩膀,再没有一点力量。我轻轻地安慰她:“没事了。”自己的心却依然狂跳不已。过了很长时间,冬云才抬起头,她看着我的眼睛竟然挂着晶莹的泪花,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刚才都吓死我了。”说完,再次把头伏在我肩头,我不敢动,也不想动,原地站立,心中却一阵阵的感动: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如此牵动冬云的心啊!

我们的身边行人不断,他们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我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道是自豪还是自卑。自见冬云第一面起,她就深深吸引着我。孩提时代,我是她的保护神,冬云始终像影子一样伴我左右,在野外的田地,我们共同度过了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慢慢地,我们长大了,她的生活平静如水,一帆风顺,而我却经历了诸多人生变故。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无比和谐,却永远也无法走到一起。纵然我再痴再傻,我也知道她对我的情谊,可是一贫如洗的我又如何才能给她带来幸福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变的日益坚强,我有足够的勇气去藐视贫困,相信自己一定能改变未来,可是,我又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接受贫困对我的折磨,纵然你悲痛欲绝,你也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人在生活的负累下苦苦挣扎。我可以豪情壮志地宣称自己绝不向命运屈服,却不能给自己所爱的人一点承诺。我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冬云,她离我如此之近,又离我如此之远。

许久之后,冬云终于恢复常态,她捋了一下头发,对我说:“笨蛋,上车吧。”我盯着这辆摩托车,心里犯怵,碰都不敢碰它一下。冬云瞥了我一眼,打趣地说:“哎呦,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海今天怕它了?”我的脸一热,把心一横,跨了上去。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冬云骑摩托早已轻车熟路,驶出了杂乱的工地,走上了笔直的柏油路,她开始加速,我只觉耳边呼呼风响,人好像在空中飘荡起来。冬云对我说:“抓紧我,小心别掉下去。”我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鼓足勇气,轻轻地揽住冬云的腰,她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随之加大油门,摩托车欢快地向城里狂奔过去。

进了城区,我们在三中门口停了下来,这里离冬云家很近,冬云的妈妈在三中做老师,她家住的是三中家属楼。冬云下了车,直接把我拉到旁边的冷饮摊。她打来两杯可乐,递给我一杯,说:“喝水吧。”我接过来,两个人坐下边喝边谈。这时已近中午,气温明显升高,来这里喝冷饮的人也多了起来。这里地势很高,偶有清风拂面,在这样一个无比炎热的夏天更算得上是风水宝地了。我和冬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杯水喝了半天。

突然,冬云对我说:“林海,你知道吗?你经常是咱们班女生聊天的对象。”

我惊讶地问:“不能吧,我觉得我在学校挺默默无闻的啊。”

冬云得意地说:“那是你不知道,其实,你这个人棱角分明,让人过目不忘,而且你学习那么出色,还会打架,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啊。”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

一提打架,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沉淀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那次打架就是我心底最为脆弱的伤疤,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心痛不已,感觉就像昔日的伤口重新渗出鲜血,永远也不能愈合。我不再说话,埋头喝水。

冬云意识到了我情绪的变化,她连忙转换话题,又说:“对了,林海,有一次你早上洗完头走进教室,咱们班一个女生都看呆了,她后来跑到你的座位上和我说没想到林海原来那么帅啊。”

我的好奇心被调了起来,忙问:“谁啊,谁那么慧眼识英才?”

冬云眼睛一转,坏坏地说:“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刘鸿雁。”

我一听,“扑”的一声,把可乐喷了一桌子,冬云连忙递给我一张餐巾纸,我一边咳嗽一边擦嘴巴,反驳道:“我呸,那才是你的梦中情人呢。”刘鸿雁是我们班最胖的女孩,倒是经常在我身边转悠,很大方地要我叫她“胖姐儿”,不过这和梦中情人哪沾边啊。

冬云狡黠地笑道:“得了,被我说中要害了吧,看你反应那么强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我委屈地辩解道:“我有什么亏心事啊?”

冬云说:“那我一提刘鸿雁,你看你眼睛瞪的,足有这么大。”冬云一边说着,一边睁大眼睛,夸张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的眼神停在一个地方,她向我挥挥手道:“林海,你看,你弟弟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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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0:4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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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冬云的手指看去,果然是弟弟的背影。他蹬着板车,正在下面的马路上吃力地前行。因为距离太远,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孔,但我又怎么会辨认不出他的一举一动?他的上衣搭在肩头,赤裸的后背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那上面一定淌满了晶莹的汗珠儿。弟弟弯着腰,像一只硕大的龙虾伏在三轮车上,吃力地扭动着身躯。也许,他刚刚从工地忙完手中的活,也许他已经在街头拉过了很多客人,总之,他显得那样疲惫,在骄阳的照射下像一株枯萎的小草有气无力,和平日里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精力充沛的形象判若两人。我想跑过去叫他来喝一杯水,却发现他正好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他骑着骑着,突然停了下来,只见车帘掀起,一个人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这边走来,那个身影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在瞬间又叫不上他的名字。弟弟似乎在后面大声地呼喊着,最后,他从车上下来,飞快地向那个人赶去。我猛地意识到这家伙没给钱,我想他肯定会向人多的地方跑,谁知他不仅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居然站在那里和弟弟理论。最后,他使劲抽了弟弟一个耳光,弟弟被他打了个踉跄,还没站稳脚跟,他随即又踹了弟弟一下,弟弟躲闪不及,被他蹬在小肚子上,顿时摔倒在地。弟弟随后爬起来,呆呆地站在原地,再没有追赶,那个人扭过头扬长而去。

我看到弟弟被打,不禁怒火中烧,我“嗖”地站起身,拔腿向下面跑去。冬云慌忙地追了过来,却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那个人低着头向我走来,我挺身拦住他的去路,他狂妄地一抬头,我一看,竟然是石青龙。很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会遇到我,他脱口道:“林海?”我脸色铁青,用中指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把钱给他送回去。”石青龙冷笑道:“林海,你以为你是江湖义士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眼睛喷射着怒火,骂道:“你他妈的送不送回去,他是我弟弟!”石青龙还要多说,我的牙齿已经咬的咯吱吱响,他也许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家伙打架不要命,从来不计后果,心里有点怵了。很快挤出一副笑脸道:“林海,你和我急什么啊,我哪知道他是你弟弟啊。”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塞到我手里,象征性地打个招呼,灰溜溜地走了。

弟弟一瘸一拐地走来,满脸的灰尘,陈旧的长裤被摔破,膝盖处一大片伤口,血正混着汗水和泥污渗出来,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弟弟,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每天在工地忙完就跑出来蹬三轮,在酷热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天气里,孤独地在街头拉着客人。他失去了同龄人特有的纯真与快乐,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无奈与沧桑,靠出卖体力维系着自己的家庭,竟然还要无端地遭受市井无赖的欺负与凌辱。我碰到的只有这一次,可是我没碰到的又该有多少呢?看着弟弟一脸麻木的表情,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纵然我能坦然面对指向自己的各种攻击,但是针对弟弟的哪怕只是一点伤害都远远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我握紧拳头,瞪大眼睛,咬紧牙齿,二话不说,转身向石青龙追去。弟弟看我脸色不对,忍着伤痛猛扑上来,他死死地搂住我的腰,大声地叫着:“大哥,不要追了。”我愤怒地摇晃着身体,吼道:“放开我,放开我。”已经走出很远的石青龙听到我的声音,停下脚步,朝这边张望。弟弟对他喊道:“快跑。”石青龙顿时明白了,一溜烟地消失在人群中。

弟弟的胸膛激荡起伏,不知是着急还是因为抓着我的动作过于剧烈,他的额头沁满了汗珠儿,头发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他不停地叫着我:“大哥,大哥,你不要生气了。”随着弟弟有节律的声音,我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抚着弟弟的后背,上面伤痕累累,有晒伤,也一定有被打的伤口,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每天要和那些虎背熊腰的同行抢生意,还要随时小心会有无赖的客人不给钱。我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落在弟弟的肩头,同他的汗水混在一起,缓缓地流了下去。冬云在旁边轻声地安慰着我们,拉着我们再度回到冷饮摊。

弟弟高兴地喝着可乐,似乎不开心的事情转眼就烟消云散,他对我说:“大哥,刚才你怎么发那么的火呢?都把我吓坏了。”

看着弟弟那依旧天真的面庞,我一阵心酸,半晌无语,傻弟弟,你怎么会知道,别人碰你一下就是在用刀子捅哥哥的心啊。

冬云一直在默默地喝水,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林海,你能不能改改你的脾气啊?”

我还是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刚才一定非常冲动,因为我们回到冷饮摊的时候,老板见了我都退避三舍。

冬云继续说:“你看你这脾气,就算你追上石青龙了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和他拼命吗?”

我用手托住额头,手指狠狠地抓住头发,我无力辩解,可我的内心又何尝不痛苦呢?

冬云见我难过的样子,便不再继续责备,弟弟乖乖地在旁边喝水,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是如此的矛盾,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我真的就改变不了自己的脾气吗?我想到了很多事情,爸爸去世那年,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我和一个小朋友发生冲突,他狠狠地抓住我冻裂的伤口,面目狰狞地吼道:“你爸爸被电死了,你这个野种……”那一幕直到今日仍无比清晰地留在我大脑里,那时,我比他弱小,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其凌辱,但也就在那时起,我的心里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日益崇尚暴力,同时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等我读初中的时候,我再次找到他,让他抱住我的双腿,他都摔不倒我,我很轻松地将他摔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告诉他:“再看到你欺负比你小的人,我就见一次打你一次!”他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的恐慌,不敢顶嘴,飞也似的跑掉。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武力带给我的快感,以后打武大拿,打白老师,捅孙学军,我一路高歌打杀下来,我自己是痛快了手脚,可是给我的亲人带来了多么的大的痛苦与不幸啊。弟弟因我而失学,妈妈也因为我而累垮了身体,我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懵懂少年,我应该懂得为我的行为而懊悔啊。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语气坚决说:“我再也不犯浑了,我一定要改掉自己的糟脾气。”我的声音很大,是在说给冬云听,也是在说给弟弟听,更主要的是说给我自己听。

弟弟听了,兴奋地说:“大哥,太好了,你说改就一定能改的。”

我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冬云,三人会心地笑了。

突然,弟弟看了一眼购物中心楼上的钟表,焦急地说:“不好了,已经十二点,今天我还要接一个人呢,大哥,冬云姐,你们坐着,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向三中门口走去。

看着弟弟匆忙走掉的背影,我一阵心疼。冬云好奇地说:“现在坐板车还有预约吗?”

我还没说话,冬云突然指着远处说:“快看,江江在那里。”

我放眼过去,就在我们对面,三中门口,弟弟正在和一个纤细的小女孩热切地说着什么,那个小姑娘站在一棵柳树下,似乎等了很久,见了弟弟,顽皮地用书包砸了弟弟脑袋一下,弟弟也不恼,很自然地接过书包,小女孩熟练地跳上车,弟弟一边和她说笑,一边骑动三轮,显得轻松而愉悦。

当他们从我们下面经过的时候,弟弟甚至顾不上看我们一眼。我就近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儿,个头不高,但是身体匀称,说不上漂亮,但是衣着整洁,给人的感觉聪明、伶俐、惹人疼爱。看着这两个半大孩子有说有笑的样子,我禁不住陶醉了。

冬云用力捅了捅我,笑着说:“看,咱们江江长大了吧。”

我也笑了,但摇摇头说:“你说什么呢,思想复杂。”

冬云咯咯地笑个不停,说:“傻瓜都能看出来他们在谈恋爱。”

我说:“他们还都是小屁孩儿呢,知道什么叫恋爱?”

冬云揶揄地说:“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的孩子什么不懂啊?”

我皱了皱眉头,说:“绝对不可能,你看那小姑娘,衣着鲜亮,肯定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和我们也不门当户对啊。”

冬云顿了一下,很认真地问:“你觉得门当户对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冬云脸色凝重,话到嘴边被我咽了回去,我看着弟弟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远方,不再言语,冬云也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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