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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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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1:1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节

我们从饮料摊上出来,已近中午,冬云对我说:“叫着阿姨,我们一起吃饭吧。”我点了点头,上了冬云的摩托,几分钟便赶到了购物中心。还隔着很远,我一眼便认出了妈妈那熟悉的身影,下了车,我和冬云飞步走了过去。

七月中旬,头顶上的烈日像火炉一样哄烤着大地,没有了遮阳伞的眷顾,铺天盖地而来的热浪将我们团团包围。阳光是热的,空气也是热的,凡是你能感觉到的一切都是热的。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妈妈一如既往地坐在摊前,焦虑地等着客人。在这个季节,是擦鞋的淡季,特别是正当午时,大部分擦鞋匠都跑回家去吃饭,然后美美地睡上一个晌觉,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动过地方,她总是耐心地等待,对每一个在她面前经过的行人都投去友善的目光。

我冷不丁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吓了她一跳,她问我道:“这么热的天,你不在家好好睡觉,跑这来干什么呢,在这你可什么忙都帮不了,净会给我添乱。”
没等我说话,冬云从我身后闪出来,笑嘻嘻地对妈妈说:“阿姨,林海是被我抓出来的。”

妈妈看了冬云,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她说:“冬云,你们快在一块多玩儿会吧,等上了大学,那还不得半年见一次面啊。”

冬云对妈妈说:“是啊,是啊,不过,现在我们找您是叫您和我们一起吃饭去的。”

妈妈一听吃饭,赶忙推辞,说:“不了,不了,你们去吧,我这儿正忙着呢。”

冬云一把拉住妈妈的胳膊,狡黠地说:“阿姨,我们可看的清清楚楚,现在您是一点事没有,走吧,吃饭用不了多长时间,您吃完了就马上回来还不成吗?”说完,不等妈妈答应,使劲把妈妈拉起来。

妈妈坐的时间太久,身体已经麻木了,她借力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笑着说:“好好好,我和你们一起去。”说完,就准备收拾东西。

谁知在这时,突然从旁边闪过一个硕大的身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黑着脸说:“喂,给我擦擦鞋。”我打量了他一眼,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满是疙瘩,我赶紧向他解释说:“对不起,我妈妈要和我们去吃饭了,你去找别人擦吧。”中年人很失望,他站起来,四面看看,说:“没有人了,估计都跑回家睡觉去了。”无奈地摇摇头,打算离开。

妈妈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看那个中年人,短暂地犹豫一下,忙说:“您别走,我给您擦。”中年人听了,二话不说又坐在椅子上。可能是他觉得太热,悄无声息地把鞋脱了下来,可他的脚刚从里面抽出,一股重重的汗臭夹杂着牛皮的霉味扑鼻而来。我简直要被这种味道击倒,冬云也屏住了呼吸,妈妈却像什么都没闻到,抓过那双皮鞋,仔细地擦了起来。

我拽了一下妈妈,心疼地叫道:“妈——”妈妈笑着对我说:“海海,你们去吃饭吧,不用惦记我,我都买好了吃的,你们看。”妈妈说着,用手指向旁边的一个塑料袋。我一看,里面包着三只黄灿灿的煮玉米,我把它们拎起来,闻了闻,散发着浓浓的馊味。我皱着眉头问:“妈,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啊?”妈妈说:“就在刚才啊。”我说:“你骗人,玉米都已经馊了!”妈妈得意地说:“没事儿,是刚才一个卖玉米的剩下三个,五毛钱就都给伊恕!蔽疑??厮担骸澳憔拖钩园桑?饶愠阅侄亲恿司筒皇俏迕??氖铝恕!甭杪枞葱ψ潘担骸拔宜得皇露?褪敲皇露??灰?凳怯衩祝?褪翘?槎?野阉?粤苏昭?芟??!笨醋怕杪枘钦疟ゾ?咨5牧澄以僖菜挡怀龌袄础?br>
冬云在旁边拉了拉我,说:“林海,走,我们去给阿姨买点吃的回来吧。”妈妈也紧着推我,说:“海海,听话,你快去陪冬云吃饭吧。”我只好不情愿地与冬云离开,妈妈在后面大声地嘱咐道:“你们吃好点,千万不要给我带什么。”我听了,扭回头,妈妈正在埋头擦鞋,更让我觉得心如刀绞。

我和冬云转到购物中心后面的小吃街,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冬云点了好多菜,把一张小餐桌堆的满满的。冬云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快吃吧,这些可都是你爱吃的。”可是我又有什么胃口呢,我的眼前晃动的都是妈妈那疲惫的身影,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给人擦着皮鞋,我纵然铁石心肠此时此刻又怎能吞的下大鱼大肉呢?我勉强夹了几口,再也提不起筷子,手中那薄薄的竹片真是重于泰山。

冬云也很快吃完了,她站起身,对我说:“林海,我们把东西打包吧,要不太浪费了。”

我点了点头,冬云叫过服务员,收拾好东西,我们走出这家小吃店,在门口,有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冬云拉住我说:“林海,我们给阿姨买点包子吧,这些菜留着你们晚上吃。”说完,买了一斤包子,拎在手里,我们一起向妈妈擦鞋的地方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妈妈坐在那里,微合着双眼,头也一点一点的,可能有些发困,但是她在用一种莫大的毅力支撑着自己。她观察着眼前过往的行人,她不会留意他们华丽的衣装,吸引她的只是他们脚上穿的各种款式的皮鞋。

妈妈看到我们回来,非常高兴,冬云把包子放到妈妈面前,说:“阿姨,快吃饭吧。”小包子做的很精美,刚出笼,热气腾腾,浓浓的肉香随着热气钻进妈妈的鼻孔,妈妈吸了一口气,说:“真香啊。”但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已经吃过了,留着晚上回家吃吧。”我已经熟悉了妈妈的口吻,知道再怎么劝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只好难过地看着她,再不言语。妈妈一说话,就觉得口干舌燥,她抓过旁边的瓶子,扬头喝了一大口水,舔一舔干燥的嘴唇,说:“这天真热,水都被太阳晒温了,喝多少都不解渴。”我听了,马上拎起瓶子,快步跑到商场后面的水龙头边,接了满满一瓶凉水。我站在那里,极度难过,我每一分钟都感受着妈妈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除了这些琐碎的小事我还能为妈妈做些什么呢?可是,我就是为妈妈做这么一点小事儿妈妈还是感动不已,你看她喝着我打来的凉水,脸上挂满了笑容,眼睛里闪烁着欢乐的亮光,洋溢着无比幸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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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1:4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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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冬云告辞回家,我一直坐鞋摊陪着妈妈。开始,妈妈很开心,在没有人擦鞋的时候会和我不停地聊天,但慢慢地,我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汗越出越多,顺着我的脸颊源源不断地淌下来。妈妈看着我的样子,心疼不已,她开始催我回家,但我固执地坐在那里。妈妈又何尝不热呢,她的皱纹里积存着晶莹的盐迹,曾经的汗水与风中的灰尘混在一起,在妈妈的脸上留了道道污痕。我想到刚才在高地上喝着冷饮的人们,再看看眼前午休后陆续归来的擦鞋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短的时间,可是你见到的绝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妈妈看着我,无可奈何,最后,她只好早早地收拾好擦鞋的工具,对我说:“海海,走,我们回去了。”我看着妈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整日在街头经受风吹雨打,毫无怨言,可是却忍受不了儿子被太阳多照射一会儿。我接过妈妈手中的东西,跟在她身后,那是妈妈第一次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家。

我们走到家门口,妈妈很快发现石头上晾着的鞋子,惊奇地问:“谁把我的鞋给刷了?”我得意地说:“我啊,今天我把您所有的鞋都刷了。”本以为妈妈会很开心,却没想到她突然脸色大变,顾不得和我说话,打开房门,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跟进屋子,就见妈妈把头扎进床下,在里面焦急地寻找着。我伏在地上,惊恐万状地问妈妈:“妈,您在找什么呢?”妈妈一言不发,继续翻腾,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直至后来,整个人都钻到了床下面。借着昏暗的光线,妈妈充满悲情地摸索着,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妈妈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最后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妈妈从里面爬出来,一脸悲怆地问我:“海海,你刷鞋的时候没见一只鞋里有个塑料袋吗?”我摇了摇头,妈妈飞快地跑到外面,把每一双鞋都掏了一便,还是一无所有,妈妈站在门前,一脸的绝望,突然,她双手掩面,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幽怨的声音在寂静的黄昏一直传的很远很远。

我全都明白了,妈妈一定是把钱放在了鞋子里。可是我在刷鞋的时候真的不记得里面有个塑料袋啊。我仔细地回忆着,没有,绝对没有。我跑到屋子里,钻到床下仔细地摸索,依然是两手空空。妈妈抽泣着跟进来,我不敢和她说一句话。妈妈没有理我,再次钻到床下寻找。她的手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妈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终于在最里面的老鼠洞口把那只破旧的鞋子找到了。事后妈妈告诉我,那只鞋的大半部分已经被老鼠衔入洞中,如果我们再不去找,恐怕就再也找不到它了。当时,妈妈手里抓住那只鞋,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不已,巨大的惊喜使她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她一扬头,重重地撞击到坚实的床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妈妈丝毫没有顾及到头痛,她爬出来,来不及站直身子便大声地对我喊:“我找到了,总算被我找到了。”

妈妈把鞋子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拉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妈妈把钱捧在手里,视若珍宝,数了一边又一边,最后对我说:“没错,海海,这是2000元钱,你第一年的学费啊,虽然还差点,但离你开学还有两个月,我们肯定能凑够的。”说完,把钱捂在胸口,像抓着自己的命根子一样不肯松手。那时,我的学费是2800元,对有钱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我们这个艰苦度日的家庭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许多年后,我依然保持着这样一个本能,那就是看到2000这个数字,心里就一阵阵的痉挛,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妈妈那个绝望的表情,那种痛深深的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只觉自己眼睛一阵潮湿,妈妈的样子顿时模糊起来。妈妈总是提前为我做着各种打算,她拖着一副疲劳的身躯,为我们积攒着每一分钱。看看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几十年前爸爸在部队穿过的条绒秋衣,早已破烂不堪,却被妈妈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依旧穿在身上;看看她吃的食物,在喧嚣的街头,在火热的太阳下面,她劳累一天,却只要喝一瓶凉水,吃几根馊了的玉米就能度日。她没有生活,只有生存,她没有自我,只有儿子,也许妈妈是可怜的,但她首先一定是可敬的,因为她在用她单薄的身躯谱写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

妈妈把钱收好,装进一个铁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看着妈妈匍匐在地的身影,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伸手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
这时,外面响起三轮停车的声音,弟弟回来了,他撩起门帘,走进屋子,想趁着昏暗的光线跑到里面,可是妈妈一眼就发现了他腿上的伤口,忙拉住他,心疼地问:“江江,你怎么受伤了?”弟弟嘿嘿一笑,说:“在工地上不小心碰的,没事儿,一点都不疼。”说完,朝我挤了挤眼睛,我更加难过了,什么都没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妈妈相信了,她责怪弟弟道:“干什么都毛手毛脚的,真不知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些坏毛病。”妈妈说着,打开灯,找了一团破棉花,用火柴点着,然后把烧过的灰末敷在弟弟的伤口上,找了一条干净的布用力地包扎起来。弟弟坐在板凳上,一声不吭,随着妈妈手上加力,他会痛的咬牙,偷偷地把头扭向一边。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明天一定要去找王福田,我不能再这样闲下去了,我必须找份工作,妈妈和弟弟已经被生活的重负压的喘不过气来,我理所当然地要和他们一起分担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和妈妈打过招呼,想和弟弟一起去工地,谁知刚走到门口,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王福田碰个正着。

迎着晨风,王福田迈着大步,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真是春风得意啊。他一眼便认出我,上来用力拉住我的手说:“小兄弟,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听说你考上律师了?将来可了不得啊。”我认真打量一下他,风采依旧,只是额头长了一些皱纹,眼神中多了一些世故。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想和他说说工作的事,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谁知他寒暄过后,很诚恳地对我说:“林海,你是咱们村儿第一个大学生,给那些小孩子们做了表率,我在家就经常和我的小孩儿提你,他们都应该向你学习。”他这样一说,我反而更拘谨起来,只好听他一个人长篇大论。他说了半天,最后总结性地说:“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要是和你在一起,学习肯定好,所以,今天我特意请你给我闺女做家教,无论如何你都不要推辞啊。”说完,用一种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一听,不禁心花怒放,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要和他找工作,他却送上门来了,我爽快地说:“没问题。”

第二天,王福田专门开了一辆小车来接我。在车上,他对我说:“林海,我知道你脾气不好,不过我那闺女更不是个省油灯,你还要适当将就将就她。”我坐在里面,有点晕车,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工地到他家,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车子在滦河边一栋气派非凡的别墅前停了下来。王福田打开门,对着里面大声地喊:“微微,微微。”喊了半天,却没人理他,他对着我苦笑,一脸的无奈。我随他走上楼,在一个房间前停下,他轻轻地敲打房门,温柔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过了很久,门“吱”的一声打开,我凝神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里面站立的竟然就是那个和弟弟在一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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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2: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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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见了她爸一脸的冷酷,反而好象对我格外青睐,她笑着对我说:“进来坐吧。”本来我就对她怀有好感,此时见她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招人喜欢,便还以友善的微笑,走进了她的小屋。王福田跟在后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尴尬,在自己女儿面前反倒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一副坐立不安的神情。他把我的身份简单介绍完以后,对我说:“林老师,您和王微聊着,工地上还有点事儿,我先过去看看。”说完,推开房门,走出去半个身子了大概觉得不太妥当,又回头补充说:“微微,你要听林老师的话,把功课好好补习一下。”小女孩一直没有看过王福田一眼, 此时仍不看他, 但很快地“嗯”了一声。

我打量了一下小女孩的房间,空间很大,但布局合理,东西摆放有序。书架上没有几本书,倒是很多奇异的怪石,显示着女主人与众不同的品味。在这里见不到什么玩具,也少有孩子的稚气,给人一种温馨而成熟的感觉。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崭新的电脑和一台倚门而立的巨大电视。

我坐在椅子上,笑着说:“你的小屋子科技含量很高啊。”

小女孩听我夸她,显得很高兴,她说:“那当然,只要你不打扰我,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玩。”

我好奇地问:“我打扰你?你爸找我来是教你知识的啊。”

小女孩看了看我,狡猾地问:“那你都会什么?”

我大言不惭地说:“上到天文,下到地理,无所不知。”

小女孩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以为你是诸葛亮吗?”

我没有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电视旁边,拿起几张碟,都是刘德华的专辑,再看看周围的墙上也都贴满了刘德华的画像,心想,这小姑娘原来也是个追星族。要改变一个人就要先接近她,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双方共同的爱好。

我用一种很随意地口吻问她道:“你这么喜欢刘德华,知道他有多高吗?”

小女孩张口即来,说:“一米七四。”

我回头对她笑笑,说:“本人一米七七,比你的偶像高哦。”

小女孩听了,再度笑出声来,而且前仰后合,眼泪快要笑出来。最后,她止住笑声说:“老师,人家刘德华是大明星哦,你唱歌有人家好听吗?”

我不再说话,随便抽出一张光碟,播放,正好是刘德华的《来生缘》,我拿起话筒,轻轻地唱了起来。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知道,在我上初一的时候,刘德华的《来生缘》唱遍大江南北,红极一时,我因为最先学会此歌,曾在班内大出风头。小女孩看着我的眼神先是怀疑,但随着我的歌声逐渐转变成欣赏,她坐在我面前,全神贯注地听着,等一曲终了,她发出一阵欢呼,用力地鼓掌,好象我就是她心中的偶像。

她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我说:“林老师,你真厉害,简直和刘德华唱的一模一样。”

我拍拍电视,说:“哎,电视音响太差,老师我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小女孩盯着我说:“我还想听呢。”

我翻了翻光碟,有一张郑智化的专辑,打开后,第一首便是我最喜欢的《水手》,伴着略显忧伤的旋律,我努力地回忆这首激励了无数年轻人的经典老歌。当我唱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这些话一直深深藏在我的心底,始终是催我奋进的标语,此时,我把它们唱出来,就像抑郁胸中的浊气冲了出去,一泻千里,心中立刻敞亮起来。在宽慰之余,眼泪却不停地滴落,声音也有些许的走调。可是王微却被我专注的神情打动了,她的眼中竟然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飞快地拔出写字桌上的一束鲜花,塞到我手里,看着我滑稽的表情,破涕而笑。

我把话筒放在电视上,坐回到椅子上,王微从冰箱里给我取来一罐可乐。

她对我说:“老师,你真神,怎么会唱这么多歌啊,你将来去当歌星吧。”

我喝着饮料,被她逗笑了,说:“唱歌要善于领会其中的涵义,比如《水手》,那就很催人奋进,是一个人自强自立永不服输的真实写照,是……”

我正说到兴头上,却不想被她无情地打断了,她一边朝我嘿嘿笑,一边揶揄着说:“老师,你现在就和我们那古板的班主任一样了,哎,咱们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说着,还很夸张地故作成熟地连连摆手。

那个下午,只要不谈学习,她就很开心;一旦露出想引导她学习的端倪,就会立即被她看穿,并毫不犹豫地打消我继续说教的想法。我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却始终无计可施,我曾自诩机智灵活,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令我一度自叹弗如。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眼看天色已晚,我站起身,向她告辞。小女孩笑嘻嘻地说:“老师,今天玩的还开心吧。”我看着她,哭笑不得,真有一种被她戏耍的感觉,我恶作剧地对她说:“开心你个头啊,如果被你老爸知道我是这样教你的,他还不倒扣我工资啊。”小女孩一听她爸,撇了撇嘴,说:“甭理他,他不给你开工资,我给你开。”说完,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走出她的家,她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外。最后,她站在门口,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停靠站,说:“老师,今天你先坐公车回去吧,明天我给你派辆专车哦。”说完,一脸的坏笑。我的心却随之一颤,她一提专车,我马上就想到了弟弟,便再不言语,径直向前面走去。不想她在后面突然大声地喊道:“老师,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我回过头,对她说:“我叫林海。”小女孩听了,满意地点点头,向回走去。我发现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和弟弟的关系,便大声补充一句,道:“我是林江的哥哥。”小女孩一下愣在了门口,但很快就高兴地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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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2:2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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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赶到王微家时,天气尚早。一轮红日刚刚从江边升起,粼粼水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辉,青山巍巍,杨柳依依,走在通向别墅群的小路上,竟有一种人在画中游的感觉。

王微坐在门前的石椅上,手捧一本厚厚的书,正看得聚精会神,如醉如痴。她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洒在肩头,享受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抚摩。这种静如处子的神情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永恒的美感。我在很远的地方停住脚,不忍心上前去打扰她,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女孩儿并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我站在大片的草坪边,无聊地欣赏着里面的鲜花绿草,耐心地等待她掩卷起身。

时光飞速流逝,但王微纹丝不动,我不禁暗暗钦佩她的定力,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学习不认真呢?无意间一扭头,却发现她眼角的余光正在扫视我,而且与我的目光对视后,她的眼神飞快地闪开了。啊,原来这个小家伙早就看到了我,而我却还在这边傻傻地等。我飞快地赶过去,王微也站起身,手中拎着书,对着我哈哈大笑。

我郁闷地瞅了她一眼,她却满脸的兴奋。我对她说:“戏弄别人很好玩吗?”

王微睁大眼睛,摇头晃脑地说:“毛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林老师,你都考上大学了,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我看着眼前充满稚气的小姑娘,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说她是个孩子,有时却显得老气横秋,说她是个大人,眉宇间掩饰不住少年的顽皮与童真。姑且用“故作成熟”这个词来形容她吧。

我和她走进院子,上楼,到了她的房间,她把手中的书塞给我,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老师,今天你看书,我玩游戏,我们互相尊重,互不影响,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哦。”

我接过书,一看,是《穆斯林的葬礼》,翻到结尾一看,一千来页,把它看完还不得个三两天时间啊。我把书合上,用老师的口气对她说:“不行,今天你要看书了。”

王微对我笑了笑,说:“林老师,这本书你不看会后悔的,经典的爱情故事。”

我也笑了,但很坚决地对她说:“我对言情故事不感兴趣,如果你强烈推荐我可以拿回家看,但你今天必须看书。”

王微说:“老师,你真笨,回家的时间是你自己的,现在的时间是属于工作的啊,用工作的时间忙自己的事情,多好啊。”

我困惑地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的城府,她的内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迷,永远也看不透。我不再理会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她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玩起电脑游戏。那是我第一次接触霍达的作品,一翻竟然再也放不下了,里面错综复杂的情感,跌宕起伏的情节深深吸引了我,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王微找出点心和牛奶,我们谁也不说话,她边吃边游戏,我边吃边看书。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屋子里光线就已经暗了下来。

王微走过来,轻轻捅了捅我,狡黠地说:“喂,喂,林老师,您该回家啦。”

我这时才从书本回归现实,抬起头,两眼冒金星,似乎故事中的人物一下子从眼前消失了,自己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忙站起身,向她告辞,手里却死死地抓着书。王微把书从我手中用力抽走,我刚要开口,她却根本不容我说什么,把我推到门外,说:“老师,明天再继续看。”说完,一脸诡笑。

回到家,我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想着书中人物的命运,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匆匆赶到王微家。一进门,找到那本书,二话不说,坐下就看。

王微却跑过来说:“林老师,今天我们学习吧。”

我把她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不成,容我把书看完。”王微咯咯地笑着跑开了,唱歌、看碟、打游戏,满屋子地折腾,我却丝毫不为所动,再次看了一整天。等我翻完最后一页,天已大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家,一路上都在为书中人物的命运而伤感。新月与楚燕巢本是师生,却谱写出一曲动人的爱情悲歌,爱的那么真挚,爱的那么深沉,爱的那么悲怆,爱的那么凄凉。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却体会到了爱情那震撼人心的力量。我又突然想到了白老师,白老师的行径与楚燕巢相比是何等的卑劣啊,还有董艳丽,那个受伤的孩子现在是否能完全忘掉过去呢?

晚上,我再度失眠了,第二天来到王微家,她看我两眼通红,很奇怪,问道:“老师,你不会为一本小说而躲在家里哭鼻子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刚要和她说学习的事情,王微却抢过话头,对我说:“林老师,我们今天讨论一下爱情吧。”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毫不客气地说:“你懂什么是爱情?”

王微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的还很灿烂,她凑过来说:“我是不懂,你也不懂,所以我们才有探讨的必要啊。”

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是很固执,但固执的总是很有道理,她也很顽皮,但顽皮的从来不失原则。通过和她接触,我真正意识到一个人成熟与否跟年龄没有必然的联系。她虽然很小,只有十六岁,但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会深刻到我这个快二十岁的人都很难理解。她和我讨论小说中的情节,对战争下人性的扭曲分析的头头是道,让我听了如醍醐灌顶,同时心里暗生佩服。

最后,我再也不能把她当作小孩子了,而是把她视为我的同龄人。

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本小说?”

她抿着嘴说:“你猜。”

我说:“猜不出来。”

她又咯咯地笑了,说:“你肯定猜不出来,很简单,我们班一个同学在英语课上看小说,书被没收了,下课后我就问他,他说是这本书,放学后我就买了。”

我盯着她说:“你一个小女孩,怎么会这么叛逆呢?”

她也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叛逆不好吗?我从来不喜欢别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喜欢自己思考,那样我自己才会长大,才会真正地成熟起来。”她顿了一下,又说:“所以,你这个老师就难做了。”

我困惑地说:“像你这样家境优越的孩子怎么会这么沧桑呢?”

她苦笑了一声,说:“你可能听过这样一句话,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许久,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她仰起脸,对我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有点不知所措,口齿变的笨拙起来,她笑了笑,顾自地说了起来。

她坐在椅子上,脸直直地对着书架,细语倾诉着:“我们现在的生活很优越,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高贵,即使别人不知道,你们总是知道的,我们家就是个爆发户,虽然爆发户也没什么不好。我爸爸脾气不好,这点家业最初就是他靠拳头打出来的,所以他现在活的像个守财奴,我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我小的时候真是穷怕了,上小学,竟然连买块糖的钱都没有。也许,那个时候,你们都见过我,在育红班最矮,最丑,衣服穿的最破的小丫头就是我。那时,我只有几岁,可是贫困带来的屈辱已经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我经常会想,假如有一天我们家有钱了那该多幸福啊。”她说着说着,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眼神里夹杂着她这年龄难以承受的忧伤。

我屏气凝神,听她娓娓道来,她接着说:“妈妈那个时候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她开了一个小理发店,经过几年的积累,小有积蓄吧。后来,妈妈买了一辆面包车,跑出租,村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很多,但就是靠妈妈没日没夜的奔波,爸爸日后才有本钱去包工程。爸爸算是赶上了好机会吧,那几年,咱们那里又是修国道,又是修高速,几个工程下来,爸爸就成了百万富翁。我们的生活很快好了起来,在城里买了房子,买了车,连我们家的狗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按照我原来想的,我们应该幸福了,没想到,没想到等待我们的是巨大的不幸。”她说到这里,眼睛突然湿润了,闪着晶莹的亮光。

我听的正认真,冷不防她突然问我道:“林老师,你相信爱情吗?”

我的心一颤,随即凭着直觉说:“我相信。”

她又恢复了幽幽的语气,说:“我也相信,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妈妈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最恩爱的一对儿了。可是,为什么爱情总是经不住考验呢?”

我冒失地问了一句:“难道你爸爸背叛了你妈妈?”话一出口即感到了自己的失礼。

王微一点没在意,她点点头,表示承认,接着说:“后来,我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妈妈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除了爸爸就是我和哥哥,而且,以前妈妈在厂子里管财务,每天都和爸爸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啊。后来,因为管理上的需要,爸爸经营建筑公司,妈妈转过来经营铁厂。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爸爸很晚也没有回家,妈妈披上雨衣,带着雨具去公司找爸爸。”她看了看我,眼圈红红的。

我问:“是不是在公司里看到了什么事情?”

她摇了摇头,悲伤地说:“妈妈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在即将跨进公司大门的瞬间被一辆飞奔而来的汽车撞倒,自行车被扭变了形,妈妈倒在地上,大声地呼叫,却没有人理会她,那个肇事的汽车趁着夜色没人看见就跑了。”此时,她的泪水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她转过头,对着我说:“你知道我爸爸在干什么吗?”

我木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痛苦的表情影响了我,我的情绪也一落千丈。

她咬了咬牙,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我爸那个混蛋却正在公司里和一个女人鬼混。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妈妈的身体,早已冰凉,全身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的血在一夜之间流光了,全部被雨水冲走了,只剩下一副躯体,张大嘴巴呼叫,手伸向爸爸公司的方向……”说到这里,她掩面呜呜痛哭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又是一个不幸的故事。

很久,王微抬起头,脸上污迹斑斑,她圆睁二目道:“妈妈为什么要那一天去找他,因为那一天是爸爸的生日啊。”说完,再度痛哭起来。

我走过来,轻声地安慰她道:“不要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都已经过去了。”

她咬着嘴唇,头发混着泪水贴在前额,她说:“什么已经过去了,妈妈去世后,爸爸居然还幻想着要把那个女人娶进门,他妄想,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是我的仇人,我见了她一定要杀死她。”

她的情绪非常激动,我真害怕她的怒火会在房间里燃烧起来。

她又说:“后来我才知道,爸爸瞒着妈妈早就和那个女人好上了,而且,他们居然还有了一个孩子,这些事情妈妈都一无所知,直到她去世,她心中惦记的依旧是那个负心汉。”

顿了一下,她咬紧牙关,问我:“到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我的爸爸了吧。”

我点了点头,此时,我非常地了解她的心情,原来我们的家境是如此的相似,我对她更加亲切起来。她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心中的压抑已久的愤懑得到释放,整个人就像完成了一项历史使命,颓然伏在桌上,再没有一点力气。

她侧过脸,问我道:“林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吗?”

我糊涂地看着她。

她可怜兮兮地对我说:“因为林江是你弟弟,他要知道的事情你早晚会知道的,而且,我不想自己告诉他。”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苦笑了一下,说:“林老师,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读书都让你读傻了,你没有林江灵活,甚至你自己都不是很了解你弟弟。”

我真的糊涂了,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想怀疑,谁知道是她更了解我弟弟,还是我更了解我弟弟呢?我走过去,轻轻地对她说:“不要难过了,你先回卧室休息一会儿吧。”

她睁开疲惫的眼睛,说:“好吧,那林老师你慢走。”

我等她回到卧室,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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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3:0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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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想一想走回家吧,还能省下车票钱。我走在马路上,心情沉重,王微和我说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我眼前一样。我突然觉得爱情很恐怖,《穆斯林的葬礼》中描绘的爱情虽然弥足珍贵,可那毕竟是文学创作,而且最终也是个悲剧啊。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还是觉得亲情更加牢靠与稳固,我毫不怀疑妈妈和弟弟对我的关心,这种因血缘而联系到一起的爱是最无私的,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我突然很同情王微,这个外表异常坚强的女孩子心里竟是那样的脆弱,她可以对自己的父亲横眉冷眼,但一提到自己的母亲还是会潸然泪下,你看她的外表无比开朗,但她的内心又是多么的孤独。我一贯觉得我们的生活过于清贫,却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忽视了亲情的存在。无论我们的条件有多么艰苦,只要能有一个温馨的家,只要每天都能和妈妈开心地说会儿话,再大的压力我们也能承受,再大的挑战我们也能面对。只要妈妈健康地生活,她所给予我的爱就是我所能拥有的最大的财富。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沉起来,乌云滚滚堆积头顶,冷风瑟瑟扫过脸庞。我匆忙加快脚步,但始终赶不上狂风的速度。伴着一道耀眼的闪电,巨雷响起,豆大的雨滴铺天盖地般砸了下来。白杨树被吹的枝条乱摆,落叶纷飞,行人们四散奔逃,很快就消失在大街小巷里。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有大雨相伴,冰凉的雨水又让我的情绪更加抑郁。昏暗的天空,凋零的街头,如注的大雨,这一切同王微向我描述的她妈妈去世的那个夜晚出奇的相似。我似乎看到王微妈妈倒在地上一脸悲怆的表情,似乎看到她盯住我那挂满忧伤的眼睛。四周空空荡荡,我的心阵阵痉挛,在这种孤独而恐怖的时刻我想到的只有妈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能给我支持与鼓励的也只有妈妈。在这个竞争日益残酷的社会我已经学会了怎样生存,别人再重的拳头,再恶毒的语言都不会让我掉一滴眼泪,可是每当我伏在妈妈肩头我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有多大年龄,妈妈柔弱的肩头始终都是容我依靠的地方,也是最能给我以力量的地方。

此时,我已经走进城里,刚要找个地方躲躲雨,却听到路边传来一阵叫卖声:“谁买西瓜,处理了,一块钱一个。”我在暴风雨中稳住脚,定睛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衣着单薄,头发被雨淋的精湿,眼睛快睁不开了。她推着一辆独轮车,上面摆满了西瓜,在泥泞的路面上每走一步都显得非常艰难。她或许是因为见了我,或许是实在走累了,她突然停在我面前。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西瓜堆里猛地站起一个小孩,他七八岁的年纪,身上披着妈妈的衣服。倾盆大雨无情地拍在孩子头上,顺着他的鼻子流到车上,他摇晃着靠近妈妈,想用湿透的衣服去帮妈妈擦一擦脸。这个感人的场面像一股电流似的击中我的心房,我的眼泪差点落了下来。茫茫大雨中,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互相关怀,简直就是我们过去十年生活的真实再现。我无限感慨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位妈妈也正用热切地眼神盯着我,我是在回想曾经的艰苦岁月,而这位妈妈则是迫切地希望我买一个西瓜。

路上的行人早就跑光了,再说谁也没有在雨中买瓜的闲情逸致。那个母亲在风雨飘零的街头显得孤独而可怜。我犹豫了,妈妈和弟弟平日绝对舍不得买西瓜吃,今天难得碰上这么一个机会,一块钱一个大西瓜,确实是物超所值,而且那位母亲充满期待的眼神也让你不由不动心。于是,我掏出钱,中年妇女接过去,她仔细帮我选中最大的西瓜,然后推车带着儿子在风雨继续前行。本来我逆风行走就吃力,怀中再抱一龃笪鞴希?叩木透??恕E员叩男腥丝醋盼遥?涣称婀值谋砬椋?坪踉谙耄赫飧鋈艘槐沧用怀怨?鞴习。?谡庋?桓龃笥耆缱⒌氖笨瘫Ц鑫鞴细下贰?br>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理会别人的眼神,又有谁能理解我此时复杂的心情呢。在风雨中我艰苦地跋涉着。前面有一个公交车停靠站,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里赶着,想在简陋的顶棚下面躲避一时。一辆满载客人的班车由远而近驶来,最后在停靠站嘎然而止。伴随着车的停下,从周围蜂拥而来大量的板车,这些板车夫或者披着简单的雨衣,或者干脆就直接暴露在狂风骤雨之下,他们人头攒动,用渴望的目光盯着从公车上走下的乘客,热情地招呼着:“大哥,大姐,坐车走吧。”

我看着这些靠出卖体力求生的人们,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我猛地抬头,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弟弟那熟悉的身影。他现在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破破烂烂的胶鞋在雨水的作用下裂开了长长的口子,脚指头探了出来,粘满了泥泞。弟弟前面一个板车夫正在和一位妇女乘客商量价格,弟弟却一把将妇女身边的小女孩拎到自己车上,笑着对妇女说:“阿姨,先让孩子躲会儿雨,别把她淋感冒了。”妇女感激地看了弟弟一眼,自己也一头钻进弟弟的车,弟弟对着那位板车夫做个鬼脸,蹬上三轮,向大雨深处骑去。那位板车夫在后面愤愤地骂道:“这个臭小子最能抢别人生意了。”

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烟雨中,我跳上停靠站,在陈旧的顶棚下焦急地等待着雨停。冰凉的雨水从我头上淌下,一直流到脚底,我浑身冰凉,身体瑟瑟发抖,把西瓜放在地上,自己也蜷成一团。放眼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雨海,似乎走到哪里也脱逃不了被淋的命运。这场大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下午,以至于雨停之后半天的时间大街上都空无一人。

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把西瓜抱回家,然后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妈妈在旁边轻声对我说:“海海,先吃点饭吧,是你最喜欢吃的葱花饼和鸡蛋汤。”我的脑袋在被子里使劲摇晃几下,酣然入睡。这一觉直睡到天黑,等我完全清醒了,我把被子一掀,问妈妈道:“妈,江江呢?”妈妈皱着眉头说:“不知道这孩子跑哪去了,大早起他就和我磨叨,说天气预报讲今天有暴雨,死活不让我去擦鞋,他自己倒一整天都没着家,可能在工地上吧。”我就觉得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赶紧加件衣服,下床,跑到门口对着通往工地的路遥遥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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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3:2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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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焦急的等待中,弟弟终于回来了,他没有骑三轮,身体有些摇摆,我赶上去问他:“是不是被雨淋感冒了?”

弟弟看了看我,两眼无神,他疲惫地说:“大哥,今天我有点头晕。”

我扶着他走进屋子。妈妈一看弟弟无精打采的样子,很奇怪,忙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弟弟蔫蔫地说:“没事儿。”妈妈端上饭菜,我们吃了起来。弟弟咽了几口,说吃不下了,自己把地铺摆好,盖上厚厚的棉被,安静地睡了。

妈妈看着我,不解地问:“江江这是怎么了?”

我的咽喉像被堵了一样,再也吃不下一口东西,我难过地把在停靠站看到的一幕讲给妈妈。妈妈听了,半晌无语,额头的皱纹拧成一团,嘴角在剧烈地抽搐着。我帮妈妈把炊具收拾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清晨,一贯早起的弟弟居然蜷在铺上一动不动。我翻过身,用手一摸他的额头,天啊,烫的厉害,他发烧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和妈妈说一声,要去工地给弟弟叫医生,谁知弟弟突然醒了,他转过头,对着我叫:“大哥,不要找医生了,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我打断他道:“那怎么成,有病必须找医生。”弟弟吃力地坐起来,固执地说:“大哥,你就是找来医生我也不会让他看的。”我心疼地看着弟弟,心如刀绞,他整日在外面忙碌着赚钱供我读书,可是自己生病看医生的费用却舍不得花。

这一天,我在王微家坐立不安,眼睛里都是弟弟憔悴的身影。中午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必须回家看看,便对王微说:“林江病了,今天我要早点回家。”王微正在电脑前游戏,听了我的话“恩”了一声,我转身下楼。突然,王微像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急急忙忙赶上来,在门口问我:“林江怎么了?”我回过头说:“昨天被雨淋了。”王微嘱咐道:“那快去送他上医院啊。”看着她一脸关切的样子,我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回到家中,正看到妈妈坐在床边,脸上挂满了泪水。妈妈看到我,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哭腔说:“江江现在烧的厉害,死活不让我去找医生。”我摸了摸弟弟的额头,比早上更热了。弟弟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企求的口气说:“大哥,你不要去找医生了,我明天就会好的。”随着弟弟的声音,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说:“江江,你看看你现在虚弱的样子,再不找医生妈妈就要疯了。”弟弟不再说话,眼睛在不经意间看到门口的西瓜,对我说:“大哥,我想吃西瓜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弟弟水米未进,现在他突然想吃东西了,妈妈高兴的不得了,眼角还挂着眼泪就跑过来说:“好,妈现在就去给你切西瓜。”

我和妈妈把西瓜切成小块,给弟弟端到床边,他拿了一块,很快吃了下去,似乎胃口大开,连吃了几块。吃过后,擦擦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倒头,昏昏睡去。
到了晚上,弟弟醒来。妈妈问他:“江江,你想吃点什么?”

弟弟努力把眼睁开,无力地说:“我还想吃西瓜。”

妈妈心疼地说:“一会儿妈妈给你捏点饺子吧,你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的,好吗?”

弟弟轻轻地摇了摇头。妈妈只好把西瓜端过来,弟弟贪婪地吃起来,很快就把白天剩下的西瓜吃的一干二净。我和妈妈也没心情吃东西,和衣而睡。

晚上,大概凌晨左右,外面突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弟弟被惊醒了,他睁大眼睛,惊恐地忘着窗外,摇摇晃晃地要站起来。我急忙把他扶住,问道:“江江,你要干什么?”弟弟紧闭着嘴,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要往屋子外面冲。我以为他要去厕所,妈妈给他端来夜壶,弟弟却拼命的摆动脑袋。我吃力地抱住弟弟,他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出其不意“哇”的一声,呕吐起来,把白天吃的西瓜都吐在我的上衣上。弟弟伸出手,想为我擦干净,身体一摇晃,连续呕吐起来,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在我肩头,一张脸扭曲的变了形,呼吸急促,连鼻子都在往外喷着东西,眼睛里挂满了泪水。直到最后,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弟弟如获大释,抱着我的肩膀“哇哇”大哭起来。弟弟刚才那痛苦的样子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心,我和他抱作一团,哭声混成一片。

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感觉自己就像苍茫大海上飘零的孤舟,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妈妈再也无法承受命运对儿子的折磨,她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对着外面发出撕心裂肺地质问:“老天爷啊,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放过我们,我们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如果是报应就报应我吧,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一阵闪电划过,妈妈苍老的脸抽搐在一起,她极度无助地伏在地面,对着心中上天的位置跪拜不已。我和弟弟赶紧扶住妈妈,但妈妈死活不肯起身。我和弟弟也跪在地上,母子三人再次抱在一起,哭声不断。外面的风更大了,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伴着轰鸣的雷声雨水漫进我们的小屋。脆弱的窗户在暴风雨的袭击下轰然倒地。我们赶紧站起身,卷起地上的毡布,用毛毯堵住窗口,头发在狂风中飘扬,雨滴猛烈地砸到我们脸上。在这样一个凄凉的夜晚,在城市的角落边缘,我们像老鼠一样过着流浪的生活,我们一直都很勤奋,一直在不屑的努力着,可是我们三人的合力在自然与命运面前还是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没有谁能帮助我们,也没有谁在关注我们,周围的世界显得是那样的冷漠,似乎在用一种残酷的眼神嘲笑着我们的脆弱与无能。

我们一直折腾到快天明,最后累的筋疲力尽,总算挡住了风雨,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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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3:5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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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过天晴,弟弟的病竟然也好转起来。他醒了之后,对妈妈说:“妈,我饿了。”妈妈一听弟弟想吃东西,异常高兴,一会儿的工夫便给弟弟煮了两大碗饺子。弟弟伏在床上,把饺子全部消灭干净。妈妈看着他的眼睛闪烁出兴奋的亮光。弟弟的病逐渐好转起来。

在弟弟休息的日子里,我、弟弟、冬云、王微之间的接触逐渐增多。命运弄人,生活中的幸与不幸总是在出人意料的转化着。王微的母亲姓米,她为了纪念自己的母亲,同时也是为了表达对自己父亲的憎恨而要求我们叫她为米秋实。我和冬云对此欣然接受,名字不就是一个简单的代号嘛,可是弟弟却顽固地坚持称她为王微。王微在我和冬云面前机敏过人,但在弟弟的“挑衅”面前却束手无策。最后,我们两种不同的称呼让她疲于应付,最后还是自己要求我们统一口径,叫她王微了。

周末,我们去滦河划船。

骄阳当空,万里无云。我们在一叶扁舟上撑起太阳伞,纵情的摆着双桨,小船摇摇晃晃地向河心飘去。水面如镜,小船荡起的微微涟漪四散开去,偶尔有水鸟被我们惊醒,扑棱着翅膀在林边河畔飞舞。青山绿水,风景如画,在如此优美的环境中,再浮躁的心也会安静下来,我们似乎与这里的一草一木融为一体。

黄昏,我们弃舟登岸,沿着小路回家。在到王微家门口的时候,正好与从工地回来的王福田的车相遇。王福田推开车门,从上面走下来,径直和冬云打招呼。很显然,冬云和他早就熟识。

王福田关切地问:“最近你爸爸身体还好吧。”

冬云说:“好着呢,就是工作比较忙。”

王福田说:“你爸是咱们市的财神爷啊,还能不忙?前几天我去青岛玩,带回来好多鱼竿,有时间给你爸爸送过去几支。”

冬云忙推辞道:“别,就不麻烦您了,他的鱼竿多的都可以开店铺了,现在有时间就往河边跑。”

王福田爽朗地笑着说:“钓鱼是一项很好的休闲活动,修身养性嘛,还能缓解工作压力。”

冬云看了看旁边的王微,说:“没想到微微是您的女儿。”

王福田奇怪地问:“我这个宝贝女儿整天躲在家里,我都很难见到她啊,对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呢?”

冬云朝我努了努嘴道:“通过林海啊。”

似乎直到这时王福田才意识到我的存在,他扭过脸,笑着说:“这样啊,林海考上了律师,听你爸说你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现在你们都是大学生了,将来前途无量啊,微微现在也要好好学习,这就是你的榜样,将来你考上了大学,爸爸就送你一辆小车。”说完,用疼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伸手想抚摩一下女儿的头发。可是王微丝毫不领情,反而厌恶地瞪了王福田一眼,闪身躲到弟弟后面。王福田扬起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呆呆地定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他总算镇静下来,看了看弟弟,揶揄地说:“林江好好上班,供你大哥读书,等你大哥飞黄腾达了,你也就可以沾光了。”弟弟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嘿嘿的笑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王微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火了。她简单地和我们说了声再见,飞快地向大门奔去,在门口扭过身,对着王福田大声地叫道:“爆发户始终是爆发户!”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王福田显然没有想到女儿会在众人面前朝他发火,他站在那里,脸涨的通红,胳膊上青筋暴起,眼睛愤怒地要喷火。这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几年前带着兄弟抢工程的时候多么的血腥的场面都经历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是,再凶悍的人又能拿自己的孩子怎么样呢?过了好一会儿,王福田终于控制住情绪,勉强对我们笑了笑,说:“看我光顾的说话了,走,到我家喝杯水。”在如此压抑的氛围中,我们都显得很拘谨,准备向王福田告辞离开,王福田却一把将我拉到一边,说:“林海,我听说前些天林江和微微接触比较多,你也看到了,微微的脾气非常古怪,林江和她在一起怎么会受得了呢,回头和你弟弟说说,没事就不要老找微微了。”我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些,一下愣住了。王福田又说:“再说,林江每天穿的破衣烂衫,拉着个板车和微微在一起也不协调啊,让外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王福田说起弟弟的语气竟然如此尖酸刻薄,虽然他努力说的平和些,但依旧掩饰不住他内心对弟弟的蔑视。我说过,我无法容忍哪怕对弟弟的一点攻击,既包括肢体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我看了看王福田,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觉得人都是平等的,那么根本就没有必要单独限制某一个人和你女儿交往。”也许是刚才受了女儿冒犯,心中的怒火需要发泄吧,王福田竟然咄咄逼人地对我说:“平等?那都是来骗人的,穷人和富人永远都不会平等的。”我看着眼前这张冷酷的脸,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现实总是这样残忍:一个从农村走出的“精英”凭借自己的努力跳出了农门,却比任何人更担心自己的子女重归农民,一个饱受贫困折磨的人通过自己的拼搏改变了命运,却比任何人都更瞧不起曾和自己共同生活过的人们。也许,这正是人的共性吧,我们又怎么能奢望他们经历了苦苦挣扎,用尽了种种手段,在达到自己目的后与我们共同分享他们的果实呢。也许王福田说的是对的,弟弟认识王微就是一个错误,在他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礼节性地向王福田告别,拉起弟弟的手和冬云一起回家。

路上,我沉默不语,冬云关切地问:“是不是王福田说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了?”

我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来,王福田也算得上是我的忘年交了,可是今天他说的话深深地伤害了我的自尊。

冬云又说:“王福田经常来我家,我爸说这才是真正的商人,你知道商人无利不起早,无商不奸,我爸爸和他交往都非常小心,咱们的心机在他面前太不值一提了。”

我只顾低头走路,慢慢地冬云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趣。我把冬云送到她家楼下,然后和弟弟沿着回家的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弟弟突然停下来。他看着我,说:“大哥,刚才王福田是不是和你说王微的事情了?”

我也站住身,向他点了点头,在弟弟面前我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

弟弟追问道:“大哥,王福田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我低声说:“他说你和王微在一起不合适。”

弟弟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愁。

我问他道:“你很喜欢那个小女孩吗?”

弟弟突然愤怒地说:“王福田他有没有搞错,是他闺女喜欢我啊,不是我上赶着去追她啊。”

我再次问他:“你喜欢王微吗?”只要弟弟说喜欢,那么我就会鼓励他坚持下去。

谁知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我困惑地看着弟弟,他突然抬起头,用幽幽的眼神注视着我,他说:“但是我不会放弃的,也许她是我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了。”

我的心猛的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弟弟的口中说出来的。爱情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无瑕的情感,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弟弟在感情上怎么会表述的如此含糊不清呢。他说王微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可是那么一个固执而柔弱的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啊,难道他是想借助王福田的巨大财力吗?我再次看了弟弟一眼,多么想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啊,可是弟弟那闪烁的目光分明告诉我他果真就是那样想的。一个人如果连爱情、连婚姻都可以成为自己奋斗的踏板,那么真就可以说是不择手段了。我突然想起了王微对我说的一句话,那就是我并不真正了解弟弟,也许真正了解弟弟的只有王微一个人吧。我的心里像掀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混杂在一起。我伸出手,抚摩着弟弟的头发,他看着我的眼神依旧温顺,但我知道眼前的弟弟再也不是孩提时代那个懵懂少年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有了自己特有的对人对事的看法,这种艰苦的生活究竟在何种程度上改变着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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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4:1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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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子里的一种清高支撑着我不向任何人低头,可是我们的家庭是那样的脆弱,得罪每一个重量级的人物都会让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依然去给王微讲课,弟弟上班之余还会去拉板车,妈妈一如既往地在商场外擦皮鞋。这种生活平淡而清贫,但我们多么希望它能安稳地持续下去啊。

一个月后,弟弟他们的承包小组第一次没有按时领到工资,王福田的解释是公司效益不好,工资的发放要延缓一段时间。他们的工作也由包工改成了日工,工资水平下降不说,每天上班的时间卡的也非常严格,迟到早退都会被扣工资。弟弟隐隐感到这是王福田有意限制他和王微的接触,但又不敢声张,如果同事们知道是因为他而受到拖累不把他吃了才怪。好在弟弟早就在艰苦的岁月中习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每天在工地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倒也平安无事。

很快,暑假过去了,我也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家教使命。对我这一个月来的表现,王福田很难会说满意。王微的成绩略有提高,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正如她公然向我宣告:你们这些考上大学的并不一定比我们这些将要闯荡社会的有前途。不同经历的人对生活总有不同的理解,很难说谁对谁错。上学对我们这些家境贫寒的孩子来说就是改变命运的最佳途径,但对有些家境优越的孩子来说只是消耗自己青春的一种方式罢了。

走出王微家门前,王福田满面笑容地递给我一个大信封,嘴里不停地说:“祝你大学一帆风顺啊。”我微笑着把信封接过来,向他点头告辞。走到大街上,我把信封打开,里面有六百元钱。想想王福田笑的那么做作,真是难为他了,明明是我的劳动所得,被他弄的好像是他送我读大学的礼金。外面阳光明媚,我到邮局给冬云打了一个电话,叫她去体育场游泳。她生性喜欢运动,游泳更是她夏天的最爱。不一会儿的工夫,她便骑着大摩托飞奔而来。我们在偌大的游泳池里纵横驰骋,水流冲掉了我们身上所有疲惫的印痕,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后来,我们坐在池边,晒着太阳。

我说:“还有一个星期我们就开学了,过两天我要回家去看看。”

冬云说:“我现在还记得你家的样子呢,好多年转眼就过去了,真想回去看看,到时候我去送你吧。”

我说:“有时间你和我过去玩吧,还能看到我们以前的小伙伴呢。”

冬云梳着湿漉漉的头发,若有所思地说:“除了你,那个中学的同学我都记不得名字了,对了,有一个小女孩叫董艳丽,你还记得吗?她学习挺好的,应该也是今年考大学啊。”

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一个无比纯洁的身影,亭亭玉立,长发飘飘,外表清高孤傲,内心热情而奔放。冬云又怎么知道我和董艳丽的故事呢。这些年,我一直为自己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昔日的朋友。自从崇家峪中学一别就再没有她的消息,希望她也考上了大学吧。还有弟弟,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现在我考上了大学,他也应该重新回到学校了。

冬云看着我发呆的样子,问:“林海,你怎么了?”

我如梦方醒,慌忙说:“没什么。”在这么一个轻松的时刻又怎么能再夹杂些许伤感呢。

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回家。和冬云分开后,我径直去了购物中心。那是当时迁安最大的商厦,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拥挤的人群接踵磨肩。我怀揣信封,在里面仔细地寻觅着适合我们的物品。在一个鞋柜前我停了下来,一个漂亮的女老板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她微笑着对我说:“小伙子,买鞋吗?我们这里都是最新的款式,在整个商场里我们的男鞋品种最全了。”

我对她说:“我不买男鞋,我想买女式的。”

女老板眨了眨眼睛,马上又说:“女式的品种也很多啊,是给女朋友买吗?看,这里都是今年流行的。”

我沿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皮鞋,都比较新潮,却没有一款适合妈妈的。我摇了摇头,准备离开,没想到女老板飞快地追了出来,拉住我的衣襟说:“小伙子,选选吧,这么多鞋就没你相中的?”

我说:“没有,我想给我妈妈买双鞋。”

女老板突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似乎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她想了想说:“卖了好几年鞋,第一次有人给自己的妈妈买,妈妈穿的话应该传统一点好,你看看这些呢?”说着,从柜台里拿出几双款式相对保守的鞋样。

我看了看,倒还让我感到满意。女老板问我道:“你妈妈穿多大号的鞋啊?”我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最后递给她一根线绳,说:“我妈妈的鞋就这么大,你量一下吧。”女老板接过线绳,有点啼笑皆非,说:“你妈妈连自己穿多大号的鞋都不知道吗?”我没有吱声,她怎么会了解我们过去的生活呢。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只买过一次“皮鞋”,那还是因为要参加我们的班会,妈妈怕在同学面前给我“丢脸”,使个大劲买双“皮鞋”。那次妈妈在农贸市场回来,兴高采烈地对我炫耀说:“海海,我买了一双皮鞋,你猜多少钱?”我木然地摇摇头。妈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兴奋地说:“我可买到便宜货了,这么一双皮鞋才十块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皮鞋怎么会那么便宜呢,我随即撇撇嘴说:“便宜没好货,肯定是革的。”妈妈却说:“即使是革的也值啊。”说完,穿在脚上,站在镜子面前不停地照来照去。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妈妈也有一颗好美之心,只是困窘的生活使她过早的丧失了选择美丽的权利。妈妈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穿它,即使这样节省这双鞋的使用寿命也没延续多久。似乎过了没几天,妈妈突然发现鞋帮脱落了,仔细查看,这双鞋连革的都不是,居然是用牛皮纸做的。妈妈蹲在地上,看着这双“皮鞋”,心痛不已,她难过地责备自己道:“我怎么这么废物呢,买双鞋都是纸做的。”说完,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掉下了伤心的眼泪。其实,又怎么能怪妈妈呢?那鞋子做的惟妙惟肖,足能以假乱真,有多少勤俭持家的农妇上了这个当啊。从那以后,妈妈再也没有买过鞋子,脚上穿的都是自己一针一线做的。现在,我想给妈妈买双皮鞋都不知她穿多大码的,只好晚上偷偷爬起来用线绳去量妈妈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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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4:3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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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给妈妈买了一双皮鞋,又给弟弟买了一套运动服,总计才花了不到一百元。我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正好看到骄阳底下妈妈疲惫的影子。

我走到妈妈身边,她手上没活,正眯着眼睛休息。阳光照在妈妈的额头,细密的汗珠闪闪发亮,妈妈坐在小凳上,是那样的安详。我悄悄地在妈妈面前蹲下,把那双皮鞋从袋子里掏出来。妈妈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睁开眼睛看到我,满脸的惊奇。此时,我的注意力全在妈妈的鞋子上:鞋帮上用针密密麻麻地缝过千百遍。鞋底快要磨露了,鞋面被洗的泛白,它几年如一日地跟在妈妈脚上,目睹了妈妈走过的多少艰苦路程啊。无论刮风下雨,也无论酷暑寒冬,妈妈像雕塑一样立足这里,为过往的行人擦着皮鞋,可是她自己脚上穿的就是这样一双千疮百孔的布鞋啊。

我对妈妈说:“妈,我给你买了一双皮鞋,你试一下吧。”

妈妈非常意外,她看着我说:“海海,你给我买什么鞋啊,再说,你哪来的钱啊。”

我说:“妈,是我当家教挣来的,你快试一试,不合适我们就去换。”

我说着,递过皮鞋,妈妈却慌忙地摆手,连连说:“不用,不用,你快给退回去,我都这么大岁数了,穿什么皮鞋啊。”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这个世界上穿皮鞋的人那么多,可是我给妈妈买了一双皮鞋却让妈妈受宠若惊到这个程度。我不再理会妈妈,抓住妈妈的腿,轻轻地把她脚上的布鞋脱下,把新鞋给妈妈穿上。妈妈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溢出了泪水,她用力地把眼睛合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的心中阵阵绞痛,可是我不想在妈妈面前表现的特别脆弱。我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作出欢喜的表情。我对妈妈说:“妈,你看,这鞋就像比着你脚做的,再合适不过了。”过了好一会儿,妈妈才睁开眼睛,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了笑容,泪水依旧挂在脸上。她想了想还是说:“海海,我们还是把它退了吧,等将来你上班挣钱了再给妈妈买更好的。”我朝妈妈撇了撇嘴,假装生气地说:“哎,原来您是觉得这双鞋不好啊,看来我是白费心思了,我在商场里选了好长时间才选中了它啊。”说完,作出失望状,摇了摇头。妈妈立刻坐不住了,站起身,脸憋的通红,紧张地向我解释道:“不是,海海,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觉得有皮鞋也应该你和江江穿,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穿什么也穿不出好看了啊。”我皱着眉头说:“妈,你看你说的,你穿这鞋多好看啊,觉得还舒服吗?”妈妈脱口而出道:“挺舒服的,就是稍微有点挤脚。”我扶着妈妈坐下,一边帮她脱鞋一边对她说:“那就是正好,新鞋都挤脚,穿穿就舒服了。”

我把妈妈的鞋握在手里,从地上拾起妈妈擦鞋的鞋布认真地帮妈妈擦起来。妈妈急忙阻拦我,语无伦次地说:“海海,你不要沾手了,小心衣服弄脏了,再说新鞋也不用打鞋油啊。”我一边用力地擦着,一边笑着对妈妈解释说:“妈,新鞋在穿之前也要擦啊。而且您知道吗?在我心中很久就有这个想法了,那就是有机会我一定给您擦一擦皮鞋,今天我终于把这个梦想实现了,妈,我真的特别高兴。”我清晰地记得说这话时我面部表情一定是眉飞色舞,妈妈听了却那样难过,她张着嘴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嘴唇翕动,最后竟然掩面哭了起来。我的手机械地运动着,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慢慢地,眼泪不知不觉也掉了下来。在我远离家乡,远离妈妈,去外地读书之前,能为妈妈擦擦皮鞋也算了却了我一桩心愿吧。

我把鞋给妈妈擦好,递过去,妈妈接过来,小心地穿在脚上,站起来,试着在地上走了几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周围很多人都在凝视着我们,眼睛里都挂着泪水。旁边一个擦鞋的老头艰难地凑了过来,我发现他的一条腿有残疾。他仰着布满皱纹的脸对我说:“孩子,你妈她可真不容易啊,每天都在这擦鞋,听说你考上了大学,是咱们穷孩子的骄傲,不过到啥时候都不能忘了你妈啊。”我扶着老头坐好,感激地对他说:“大爷,谢谢您的提醒,我绝对不会忘记我妈妈的。”老头满意地点点头,说:“孩子,到什么时候都要讲良心,没有你妈妈哪有你现在啊,不要上了大学就嫌家里脏,就嫌家里的爸妈不顶用啊。”我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妈妈接过话茬说:“我们海海不会的,到什么时候我们海海都错不了。”说着说着,妈妈的声音又呜咽了,看着我,看着周围的人,妈妈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眼泪再次跟着掉了下来,我拉着妈妈的衣角说:“妈,您别哭了。”旁边的人也都紧着安慰妈妈说:“孩子考上了大学应该高兴才对啊,不要难过了。”妈妈用袖子擦着眼角的泪,抽泣着说:“我是高兴的啊,孩子终于长大了,我对的起他死去的爸爸,也对得起孩子,以后就是他们自己的生活,我从来没指望过享他们的福啊。”我在旁边听着,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我帮妈妈擦拭着泪水,说:“妈,今天我们先回家吧。”妈妈点点头,我们收拾好东西,在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向着回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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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8 23:35:3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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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妈妈立刻把所有的脏衣服扔到盆里,坐在门口,精心地洗了起来。遥远的天边燃烧着一片火红的晚霞,霞光映得妈妈的脸明艳而有神采,往日无比喧嚣的工地此刻也难得地宁静着。我坐在妈妈旁边,和她聊天,帮她换水,心是超然的,平静得象无风的湖面。没有忧愁,也没有悲伤,我们完全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而妈妈对我的爱就是充满了整个世界的空气。

说着说着,我们聊到了弟弟。我说:“妈,过两天咱们回家吧,江江也该上学了。”一提到弟弟,妈妈搓衣服的手明显地颤了一下,弟弟是她心头永远的痛啊。妈妈难过地说:“是啊,江江的命苦啊。海海,将来你一定要对江江好点,妈妈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也没想过要得什么好,可是江江还小,你做大哥的要多照顾他啊。”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妈妈的眼圈红了。我的眼睛也湿润了,视线模糊了但弟弟小时候憨憨的身影却益发清晰起来。我对妈妈说:“妈,你别瞎想了,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最艰苦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将来我们还要好好地孝敬您呢。”

正说着,弟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他一见我们很吃惊,说:“妈,你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不等妈妈回答,径直奔向他的三轮车。我赶紧招呼他道:“江江,过来。”弟弟迷惑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听话地跑了过来。

我把他拉进屋子,拿出新买的衣服给他试。弟弟捧在手里,羡慕地问:“大哥,你刚买的吧,你穿上肯定特精神。”我拍拍他的肩头,说:“这是给你买的,快试试。”弟弟盯着我说:“大哥,你给我买衣服干什么啊,我现在整天在工地,再好的衣服都会被弄脏的。”我说:“看你没出息的劲儿,怎么能老在工地上干活呢,过两天回家,你去上学,几年后我弟弟就会考上北大的。”弟弟听了,没有说话。我以为他还在为我上学的费用担心,便安慰他道:“你放心,等我上学了就可以勤工俭学,还可以拿奖学金……”弟弟猛地打断我,说:“大哥,你别想那么多,既然上学就要多学点东西,我能供你读书。”我心疼地看着弟弟,弟弟也用坚决的目光盯着我。我说:“江江,你必须去上学,上学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啊。”弟弟却固执地摇头,说:“大哥,我不会去上学了,离开学校一年,我已经把所有的知识都忘了,而且,我现在也觉得上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我不禁怔在那里:是他变化太快还是我们交流太少?我不解地看着弟弟,弟弟却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道理来,他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每句话都明确而且坚定。我难过地说:“江江,你必须去上学,无论是赚钱还是干别的什么,你将来还有的是机会啊。”弟弟低着头说:“大哥,我想好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了。上学是好,可是能考上大学的又有几个呢,而且将来学费越来越高,即使我考上了大学,谁又能保证我可以顺利地读完呢?”我连忙说:“你考上的时候我就工作了,到时候我就会供你的。”弟弟立刻反驳:“大哥,你工作了就是头吗?你要工作,还要结婚,买房子,你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如果你再顾及我,也许你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我呆呆地看着弟弟,没想到他想的那么久远,现在在他面前我简直就是个书呆子。我还是固执地坚持着要他回学校,弟弟却开始转移话题。他说:“大哥,我试试这衣服吧。”说完,自己换起衣服来。

弟弟体格健壮,穿衣服很挺,一套运动装穿在身上愈发显得他英姿勃发,俊朗帅气。我们狭小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他笑着对我说:“大哥,好看吗?”我由衷地说:“好看,没想到我弟弟这么英俊。”弟弟嘿嘿笑了起来,他把衣服换下,递给我道:“大哥,你穿上试试。”我随手穿上,用手拽拽袖口,看着弟弟,弟弟瞪大眼睛说:“大哥,你穿着可好看了,真的,特合身。”弟弟说完,跑到房子角落,像变魔术似的拉出一只皮箱子。他对我说:“大哥,这箱子是真皮的,我看那些大学生都用这种箱子呢。”

妈妈走进屋子,正好看到箱子,皱着眉头说:“这个大家伙要多少钱啊?”弟弟扬着头说:“一百二呢。”妈妈显得很生气,说:“这么贵的东西,你买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啊?”听了妈妈的责怪,弟弟有点委屈,他挠了挠头说:“我大哥上学不是没有箱子嘛。”妈妈说:“买两个大提包不就行了吗?”弟弟嘟囔道:“您知道什么啊,那种提包都是我们这些打工仔用的,人家大学生都用这种皮箱啊。”嘴里说着,他猫腰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包装袋,弟弟把袋子打开,掏出一套崭新的衣服。他向我炫耀道:“大哥,这衣服可贵着呢,二百多,穿上可精神了,你试试,东北冷,估计你一到东北就能穿了。”妈妈简直要疯了,她怒气冲冲地对弟弟说:“你这孩子现在花钱真是越来越大手大脚了。”弟弟看妈妈发了火,紧张起来,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这不是我买的。”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不是你买的,难道还会有人白送你不成?”弟弟失口道:“就是别人送的。”妈妈紧着追问:“别人送的,谁那么大方送你几百块钱的衣服?”弟弟急地团团转,最后懊恼地对妈妈说:“您就别管了,反正衣服在这儿总要穿,对吧。”妈妈被弟弟说的哑口无言,转过头来看着我。

弟弟细腻的心思我是了解的,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会为我把事情想的如此周到。我已经想到那套衣服是王微送给他的,却不知他们现在发展到何种程度。

我对弟弟说:“妈妈说的是对的,我们没有必要去和别人比,因为每个家庭的条件都不一样啊,我拎了手提袋去学校也不会觉得难堪,更不要说你是打工仔我是大学生,我们就是兄弟,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弟弟看着我,妈妈也看着我,我们都不再说话,任何语句都显得多余。弟弟站在我面前,个头已经和我不相上下,他的眉头显得那样坚毅,他的肩膀显得那样宽厚,他忧郁的眼神似乎在倾诉着曾经的苦难经历,又好像在向世人宣告他永远不会在苦难面前低头。

吃过晚饭,弟弟躺在地铺上很快睡着了。我辗转反侧,还是轻轻地把他推醒,弟弟睁开惺忪的眼睛注视着我,当他明白我是要劝他回到学校时,立即清醒而又坚毅地摇头。我无言了,继而胸腔里一阵肝胆俱裂的疼痛。妈妈曾经幻想用巴掌把我赶回学校,但她没有成功,最终是生活的艰辛促使我重返校园。可是弟弟这几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何止我经历过的百倍啊。如果他决定了,我们就再也无法改变他,妈妈可以将巴掌落在我的脸上,可是我们谁又有资格打弟弟一下呢?我的不懂事在最大程度上影响了弟弟,甚至改变了他一生的方向。他从十几岁开始便游荡在社会上,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在肮脏的言语与粗暴的拳脚的夹缝中顽强地生存着。我是哥哥,可是我又为弟弟做过什么呢?我像寄生虫附着在宿主上,吸取妈妈和弟弟身上的养分,他们心甘情愿地支持着我,非但没有任何怨言,反而为我取得的每一点成绩而欢呼。这种情谊无法用语言描述,只能用心去体会,用整个生命去感悟。


惨白的月光照在弟弟脸上,他睡意正浓,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脸上挂着泪水,眼角还有泪珠源源不断地往外涌。他心细如丝,却又深沉似海,他的内心世界是开放的,还有什么不能和自己的妈妈与哥哥说呢?他的内心又是封闭的,纵然我们一起走过那段最艰苦的日子,可是我们谁又能真正了解弟弟的想法呢?一个孩子,八岁的年龄天真无邪,充满童真,却失去了父爱,在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洗礼后,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有一颗多么沧桑的心啊!我用胳膊顶着头,凝视着窗外明月,八月天气,我却感到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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